2022年3月3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戰爭已經進入第8天，仍滯留在烏克蘭的中國留學生在求助大使館無望情況下，仍在自行想辦法逃離。圖爲蘇梅防空洞裏的中國留學生（左）及遭俄羅斯轟炸的蘇梅居民區（右）。（烏克蘭華人提供）

【人民報消息】3月6日到7日，在烏克蘭的北京人王吉賢的微信朋友圈一反常態地沉默着。後來才知道他的微信朋友圈和羣聊的功能都被限制了，理由是「疑似傳播惡意謠言和非法內容」。這已經不是他的微信功能第一次被限制。3月2日，他微信的點贊和評論功能被限制。 ◎ 「我現在有兩個戰場」 2月24日，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後，居住在烏克蘭黑海邊城市敖德薩的程序員王吉賢成了公民記者。他在微信、Youtube等社交平臺發佈視頻，實時記錄烏克蘭的戰況，公開批評俄羅斯總統普京的侵略行徑。 2月24日當天，他發出的視頻有33段之多。他的視頻中有俄羅斯戰機被擊落的畫面，有俄羅斯飛行員被俘獲的鏡頭，有烏克蘭普通老百姓做燃燒彈的鏡頭，也有被炸死的血肉模糊的烏克蘭平民的屍體……。 因爲這個原因，他的微信朋友圈被封殺了，他的視頻也被屏蔽了。也是因爲這個原因，他遭受着支持俄羅斯入侵的中國「小粉紅」的網絡暴力。比如，他被會罵作「垃圾」，「背叛了國家利益」，「不配做中國人」。有人威脅他，回到中國，他會被「判刑」，也有人直接對他發出了死亡的威脅。 3月1日之後，王吉賢的視頻中除了發佈實時戰況外，不少是「懟」中國國內那些支持普京以及俄羅斯入侵的人的。面對質疑他身份的人，認爲他是「演員」的人，他曬出了自己的中國護照和烏克蘭居民身份證。他告訴中國的「小粉紅」們，被俄羅斯轟炸的烏克蘭，有中國人，也有「你們在基輔的大使館」。 對那些認爲俄羅斯是在進行「自衛」戰爭的人，他反駁說：「那個國家的自衛戰是上人家的首都打去的？」他還告訴那些人，「俄國人沒有那麼支持普京，你們比俄國人還支持普京？」 面對那些指控他收了美國錢的人，他說：「我可能明天就死了，我在乎那點錢？！我今天捐錢給守軍了，那幫人捍衛我的生命呢！」 「我現在有兩個戰場」，王吉賢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說，「前面那個戰場很恐怖。它有坦克，但我看得見，我摸得着。我也能躲得開。後面這個戰場更恐怖，我他媽看不見，但它存在着。我都不知道他是誰，他說他想要弄死我。」 他說，他已經不再害怕。「我命都沒了，我還怕你回去找我喝茶？真的，你來抓我吧，你敢過來？你能活着過來？我佩服你！你能穿越火線過來抓我？」 3月8日，王吉賢的微博朋友圈解封了。他又可以說話了。按王吉賢自己的說法，他已經從「人名」變成了「名人」。他在Youtube頻道開的「吉賢在烏克蘭」，一些視頻的點擊率已經超過了5萬多。在這些視頻下面，有人祝他平安，有人讚歎他勇敢，有人感謝他帶來了真實的信息。 ◎ 「我拒絕成爲難民」 3月7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中國兩會記者會上介紹從烏克蘭撤離中國公民的情況。他說，中國用行動證明了祖國的強大。他還說，「習近平總書記親自關心，多次過問，要求全力確保中國公民的安全。外交部啓動領事保護應急機制，與烏克蘭、俄羅斯以及周邊國家保持外交溝通，並向在烏克蘭的同胞發出安全預警和提醒。」 但是，王吉賢的視頻以及他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所描述的撤僑卻是另外一種情況。 王吉賢說，他是在俄羅斯入侵烏克蘭前二十幾個小時才得知需要撤離的消息的。他告訴美國之音：「我得糾正你的一個用詞。我們沒有接到通知，我們查到了那個網站，我們不斷刷新那個網站的APP，看它有沒有通知。是說，我們在這個時候才看到了那個通知，誰通知我們了？」 與西方國家相比，中國的撤僑行動遲緩。二月中旬，在俄羅斯十幾萬大軍在烏克蘭邊境集結時，英美等多國就關閉了駐烏克蘭大使館，並敦促本國公民儘快離開烏克蘭，但中國遲遲沒有對其在烏人員發出相關提醒。相反，中國還指責美國和歐洲盟國炒作渲染戰爭風險。 2月24日，戰爭打響後，中國（中共）駐烏大使館提醒，「中國公民可在車身明顯處貼上中國國旗」。不過，2月26日凌晨，使館又改口，「不要隨意亮明身份及展示具有識別性的標識」。 在3月1日的視頻裏，王吉賢用5分多鐘解釋了他爲什麼不離開烏克蘭的原因。 他說，在戰爭爆發後的兩三天，他其實也可以撤出烏克蘭，但是他的選擇不多，要麼去白俄羅斯，要麼去波蘭或摩爾多瓦。他解釋說，白俄羅斯對中國簽證免籤，但是，那裏駐守着侵略烏克蘭的俄羅斯人，他不想去。去波蘭或摩爾多瓦，他擔心自己的護照會被迫上交，淪爲難民，流落到難民營。 他說：「Refugee（難民）和我沒有關係，我拒絕成爲一個難民。Refugee從來不是我的選項。所以我留在這裏。」他特別強調，他不希望用自己的中國護照去換一本難民證。 王吉賢的消息可能有誤。有留學生告訴美國之音，持有烏克蘭臨時居留證的外國人可以入境羅馬尼亞以及周邊的國家，而且可以在那裏停留90天。 他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還談到另外的原因。他說：「我不想拋棄我的同事。我他媽得做個人。我是這兒的合法居民。我居住在這裏，這就是我的家。……我不想看到邊上人犧牲，不想看到人死。真的就是這個原因。說我爲了錢，錢早就被凍結了，沒了。」 生於1985年的王吉賢是一家美國人工智能科技公司的華人高管，2021年6月，他從馬其頓搬遷到敖德薩工作，11月剛剛搬完家。他說，在來到烏克蘭之前，他知道邊境的頓巴斯有戰火，烏克蘭政府也警告他們不要前往東部邊境，但是，他從未想到首都基輔和旅遊城市敖德薩會遭遇戰火。 王吉賢說，他住在烏克蘭哈爾科夫的朋友3月1日才接到了使館撤僑通知，讓他們自行到首都基輔匯合，而那個時候，爲了防止入侵者，周邊的橋樑和道路已經被烏克蘭的守軍炸燬，機場早在空襲的第一天被破壞。3月1日，俄羅斯也開始轟炸哈爾科夫。 他說：「我有朋友真有住哈爾科夫，亞速營的。你看看那裏炸得什麼樣？坦克車扛得住嗎？安排車輛？你挖個地道，地鐵，那是安全的。」 王吉賢說，他不抱怨，他甚至也不指責中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他覺得他們已經盡力。他在視頻中留下「遺言」。他強調留下來是他自己的決定。一旦自己發生了不幸，不希望因此給自己在中國的父母帶來壓力。 ◎ 「不管你說什麼，我反戰」 王吉賢最後留在敖德薩，和自己的朋友和鄰居們在一起。他說，他的烏克蘭鄰居去打仗了，男人拿着槍去了前線，而女鄰居，一個模特，則在學做燃燒彈。他和孩子的爺爺奶奶一起幫助照顧鄰居的小女兒，也算是爲保護自己的家園盡力。 王吉賢在自己的微信朋友圈裏曾經轉發過一篇文章，題目是「不管你說什麼，我反戰」。這篇文章「因爲違反了規定，內容無法顯示」。 這篇文章應該是臺灣知名作家龍應臺2020年10月寫的。當時，因爲中國軍機不斷騷擾臺灣，兩岸緊張局勢不斷升溫，龍應臺有感而發，在自己的臉書上發了這篇文章。文章說：「戰爭是可以把人民當籌碼、豪賭一盤的嗎？戰爭是可以當綜藝茶餘飯後隨便聊聊的嗎？」她說：「怎麼我看見的卻是文明所有細節的毀滅呢？」 王吉賢在自己的視頻以及採訪中不停地呼籲「停止殺戮，停止戰火」。他說，他希望自己的聲音被聽到，他不介意版權，所有人都可以將他的視頻和文字發出去，讓更多的人了解到真相。「到處都是人道主義災難。」 他告訴美國之音：「我不管哪國人，首先他們是個人。我尊重生命，人有權活着。沒慫。我們不害怕，我們憤怒。我好好地上着班，過着日子。他媽的導彈飛過來了，就在我辦公室邊上。」 在微信朋友圈上，在Youtube上，王吉賢說：「你們支持不管哪一邊，我希望你們站在生命的那一邊。老百姓不希望打仗。那些守軍，他是我同事，他是程序員，他是我律師，老師，他現在爲了保衛他媽，他孩子，他必須被動員起來，他拿着槍保衛這個呢，不用說保衛土地，他保衛他們家這房子，這房子是他拿錢買的，他爺爺傳給他的。憑什麼被你炸了。就這麼簡單。跟北約沒有關係。老百姓能過日子就行。」 他說，他有中國朋友跟烏克蘭人一起拿起了槍，也有中國朋友已經犧牲在俄羅斯的炮火中了。 他還說，戰爭讓他與同事和朋友很難相處了。 他說：「在戰爭之前，我的同事就是俄羅斯人。我們關係好着呢。那是我的一個技術骨幹。你們打仗，弄得我們的同事都無法處，朋友都沒法處。我的同事一半是俄羅斯人，一半是這裏的人。」 王吉賢說，他反對用戰爭和殺戮來解決任何政治問題。「我不管這些人是哪個教派。我就問你，他爲什麼該死？你知道他是誰嗎？有的人我知道他是誰。他之前是個理髮師、是個廚子，但是你把他殺了。」他強調說自己沒有任何政治訴求，就是希望這些人能夠活下去。 王吉賢說，他是程序員，他沒有能力上戰場直接殺敵。他希望能爲烏克蘭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幫助烏克蘭人照顧孩子；比如，幫烏克蘭人修復他們可能會被敵方滲透的手機。 王吉賢的視頻中有一些也是有關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的。按他的話，「只要沒有死，生活還得繼續。」有時他會拍他去超市買東西的視頻，當地超市的物品還比較豐富，價格也沒有上漲。有時，他也會在陽臺上看濃煙和炮火，感嘆自己「又活過了一天」。△

（轉自美國之音，原題爲《北京人在烏克蘭微信一度被封：我有兩個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