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據說,一九二○年曾來華訪問的英國哲學家羅素說過,中國是一種文化而不是一個國家。應該說從科學的理性角度來看,這句話是不夠嚴謹的,但也着實反映出一個事實:多民族的中國社會,經過漫長悠久的歷史變遷,在文化上形成了極高的同質性和延續性,由之產生出一種強大的凝聚力。我很希望能探究出中國傳統文化真正的內涵特質。可是那天在燈下讀書時,字裏行間竟出現了一種幻象:阮玲玉蒼白的面龐和她生命最後一刻留下的四個大字「人言可畏」。我驚恐地合上了書,給自己點上一根菸想把眼前的——確切地說應該是心頭的這股污濁陰穢的氣息像煙霧一樣驅散。之後的幾天,這股濁氣總時不時地爬上心頭,如根藤蔓糾纏着我蒼白的肌體和脆弱的靈魂。當我積聚了全身的力量,握緊拳頭想給它致命一擊,它偏悄悄地散開了,就在我慶幸自己擺脫了陰霾的時候,它又飄然而至。 於是我努力回憶那天晚上讀書時的每一個細節,尋找這個念頭的源頭。那天我正在讀《戰國策》。是了,正是這個緣故。《秦策二》:「昔者曾子處費,費人有與曾子同名族者而殺人。人告曾子母曰:『曾參殺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殺人。』織自若。有頃焉,人又曰:『曾參殺人。』其母尚織自若也頃之,一人又告之曰:『曾參殺人。』其母懼,投杼逾牆而走。」《魏策二》:「市之無虎矣,然而三人言而有虎。」這兩小節文字常常被人引用,儼然是中國謠言之經典。不過倘要追溯一下謠言的歷史——僅指有文字記載的信史,這還不是最早的謠言。更早的有關謠言的記載有《詩經·巷伯》:「萋兮斐兮,成是貝錦。彼譖以者,亦已大甚……其實還有更早的,《尚書·大高漠》中舜讓禪於禹時對禹的告誡:無稽之言勿聽費胸之謀勿庸。」只是《大禹謨》的真僞衆說紛紜,似乎不足爲據,但也很能看出謠言在中國源遠流長,由來已久了。 謠言是如何產生的呢?或道聽途說,以訛傳訛,或捕風捉影,無中生有。倘是前者,也許說者並無什麼惡意,例如向曾母說「曾參殺人」的三人,硬要說他們是壞人,倒也不免太過器重這些人了,正如《孟子·萬章上》曰:「好事者爲之也。」若是後者,則說者明有陰謀,例如宋代蘇軾的「烏臺詩案」,便是一夥陰險小人蓄意造出謠言,企圖對已遭流放的蘇大學士趕盡殺絕。 謠言,尤其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的謠言,多半並不縝密,甚至漏洞百出,卻依然有很大的市場。有位哲人話說過,謬誤重複一千遍就成了真理。我沒有研究過心理學,很難作出理性的分析,但於我,這有極大可能成立。中國有句成語叫「衆口鑠金」,「衆口」連「金」都能「鑠」,何況人呢?要毀個人還不是易如反掌。要明哲保身怎麼辦?荀子曾說過:「無稽之言……君子慎之。」其實這不過是讀書人一相情願的美夢,謠言具有極強大的穿透力,不是想躲就能躲,想逃就能逃的。小時候讀蘇軾的詩,有一句「雄雞斷尾本畏烹,年來聽法伴修行」,一直不懂。後來終於在《左傳·昭公二十二年》中找到了出典:「賓孟適郊,見雄雞自斷其尾,問之。侍者曰:『自憚其犧也。』」聯繫到「烏臺詩案」,我明白了所謂「雄雞斷尾」是憂饞畏飢,自甘無用的意思。蘇軾如此夾着尾巴做人,尚不能逃過一劫,可見謠言所織就的羅網果然疏而不漏。 謠言之所以可怕,是因爲它神出鬼沒,防不勝防,傳播飛速,如瘟疫一般能不脛而走,一夜之間一傳十,十傳百,滿世界沸沸揚揚,人人皆知,人人自危。難怪《紅樓夢》裏的渾人薛蟠也要惱了:「世上這些謠言惑衆的人,怎麼沒人治他一下子。」其實薛小霸王有所不知,謠言極少能查得水落石出。不過,即使查得水落石出,又能怎樣呢?所以歷史上一直有陰險小人不停地造謠生事,唯恐天下不亂。 走筆至此,倒不妨癡人說夢一回,倘若讓我執法,必要如《詩經巷伯》中所言,「取彼譖人,投畀豺虎。」不過,只怕「豺虎不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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