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從到專案組駐地第二天起,每天寫交代和揭發。雙重身分:犯錯誤者和知情者。彼此不通氣,叫"背靠背"。一間間屋子像"考籠",寫"不好"(上面不滿意)得打回重寫。

祕書們因工作關係,寫出來的人與事很有份量。但經過"中央首長"雙重標準過篩子,"有用"和"沒用"就憑他們認定了。所以祕書們很辛苦,常常不分晝夜的執筆,寫呀改呀,焦頭爛額,確切地說,不知如何寫才能讓上面滿意。黨的實事求是政策幫了祕書們一點忙,短暫地起到保護作用,但現實的壓力仍迫得他們不得不啃"硬骨頭"。

勤雜人員各寫"本門經",總之,吃喝拉撒睡,沒一樣漏得掉。

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錯誤,如何來到林家以及所見所聞,寫清楚交帳了事。

有一天放風,一位大祕書經過身邊,我出於好奇,問他:"你們怎麼寫那麼長時間還寫不完?"

"怎麼寫得完,沒有的叫寫,有的不準寫。怎麼寫?"

後來我知道,林彪夫婦很多事牽涉到毛澤東夫婦,一根繩上兩個螞蚱,沒有東就沒有西,要說西就得抖出東,豈不是罪加一等的事?誰敢寫?難怪寫不清了。

有個老祕書被逼得沒辦法,想出一個"障眼法"瞞天過海,材料裏凡是提到林彪、葉羣名字的地方,都在前面冠一大串官方定的頭銜:"反革命野心家、陰謀家、叛國賊,賣國賊",滿紙帽子,看起來厚厚一疊材料,內容不多。

專案組透露了毛澤東看材料後發表的意見:"哪裏來這許多'家'呀'賊'呀,都成了'家賊',我成了什麼啦。林彪就是林彪嘛,不要扣大帽子,有什麼講什麼。"

"背靠背"階段成績不顯,中央下令面對面排查。這種形式,誰也別想隱瞞一點細節,大家都是當事人,又是共事多年彼此了解的同事,誰若說謊,當場就能戳穿。

老董搞專案有一套經驗。他在現場聽了一個星期,居然得不到一點林彪策劃"謀殺毛主席"及"叛逃"的證據。也清理不出林彪指揮四大將黃、吳、李邱圖謀"政變","另立中央"的蛛絲馬跡。

他很疑惑,若說"背靠背"有鑽空子機會,"面對面"如何這般一致。每個人態度很認真,採取的排查方式很嚴密,怎麼查不出林彪的證據?林彪生活起居寸步離不開人,這些身邊的人竟不知道林彪搞政變謀殺毛澤東,難道他有分身術?

老董極度疑惑的表情吸引住衆人的目光,我瞧着,心裏泛起一種強烈的希望,指望老董想出什麼絕招,撥開這個令大家都感到迷惑的疑團。說實在的,越是身邊人就越想知道真情,不然,這冤大頭的帽子不冤死人了麼。

沉默了很久。老董出去轉一圈又回來坐下,提示衆人說:"你們都是林彪身邊的人,對林彪爲人應該很清楚。他有許多假象,要透過現象看本質,提高認識覺悟,站在新角度分析揭發林彪。葉羣做的壞事應該算在林彪帳上,沒有林彪支持,她做不成事。林彪和葉羣是不可分割的整體。"

這一看法,在了解林家內部事務的這羣人面前,並沒有啓示作用,許多人臉上反倒顯出不以爲然的表情。

祕書老陽站起來圓場,說道:"老董提示的有道理。大家可以再深入想想,挖挖看還有什麼遺漏的沒有。"

祕書老於說:"林彪身體差,葉羣身爲他的夫人,又是"林辦"主任,許多事是她出面處理,林彪並不過問,甚至不知道。所有重大決策,重大人事安排,都經主席審批、政治局討論,然後林彪簽字,我們照章辦理。誰也想不到裏面有什麼問題。現在全翻個了,叫我們做祕書的怎麼說?況且是主席批示過的,更不好講了。"

老於"膽大包天"一杆子插到底,全場震驚,衆人不約而同望向老董。

老董再次沉默,避開大家的目光,低下頭思考。誰都明白林彪上頭就是毛澤東、江青兩人,這個禁區不能碰。

林彪的馬列祕書老李見場面尷尬,挑個頭說:"那也不一定,有些事情林彪就是揹着主席乾的。"

幾乎同時,祕書老於和"林辦"黨委書記老王發問道:"那你就說說看,哪一件事是我們不知道的,是揹着主席乾的。"

全場人都看着老李,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老李真尷尬了,他剛才那句話是出於着急,不假思索地冒出來。他習慣性地左右搖擺着頭,眼望天花板,他想問題或思索什麼事總是這樣,然後雙手往上擼擼好像總是扣不緊的褲腰帶,嘿嘿乾笑兩聲坐下。

老李是個很能讀書的人,馬列經典背得滾瓜爛熟,就跟王老太太背三字經、女兒經一樣,倒着背都不會錯。他的專職工作等於是林彪和葉羣的馬列活字典,專爲林葉摘錄馬列詞句和編序讀書卡片,整天埋在書堆裏,事務性工作不是他的本職。因人本份老實,祕書們友善地稱他"書呆子"。

老董也已掌握了老李的情況,沒把他的話當回事,眼望大家提示道:"政治上反動,生活上也一定腐敗。林彪的生活問題你們應該揭發。"

全場沉默。

老董點名叫林彪的兩個內勤小陳、小張帶頭揭發。

小陳、小張是抗美援越戰場上的特級和一級戰鬥英雄,挑選到林彪身邊充當貼身護侍。兩人都不愛說話,忠厚靦腆,性格相似就像孿生兄弟。林彪是個少言寡語之人,因病極怕噪音喜安靜,長期處在這種環境裏,小陳、小張變得更加不會說話。

小陳吭哧半天,臉通紅,眼望着衆人,沒說出一句話。

小張先是囁嚅了一句"我跟小陳一樣,沒什麼說的",繼而也是漲紅了臉,望着老董一個勁搖頭。

老董只好提問:"林彪叫你們倆煉丹,有這回事嗎?"

"有,聽說主席煉丹",小陳突覺走嘴,後幾句話強吞了下去,惶怵地望着老董傻笑,不敢再講。

"只說林彪,不要牽涉其他首長。說下去。"老董命令小陳。

"聽說煉丹的事,林彪問我們管不管用,我們哪知道管不管用。林彪說主席(又走嘴,小陳嚇得停住,定住眼望老董。見老董無表示,繼續說下去)……林彪說他做的事一定有道理,叫我們倆也煉着試試,我們向林立果說到哪想辦法,又不好去問人家(指毛家),自己翻查醫書,有些古書也有記載。我們胡搞一氣,丹爐燒炸了。虧得我們上過戰場,躲得快,撿了一條命,我的眉毛燒了,小張的頭髮也燒焦了。林彪知道後,就不再提煉丹的事。葉羣還批評我們胡搞,說林彪是個病人,他的話不能聽,出了人命不好交代。"

老董那表情,似笑非笑,啼笑皆非。我心想,這算什麼性質問題?毛澤東愛神祕,內部很多人知道,某個很有威望的老帥不也利用年青戰士的骨髓提取血清供自己延年益壽壯陽求樂嘛,不就是長命百歲唄。

老董又發話:"林彪生活作風上有什麼問題?"

幾個祕書七言八語地說道:"林彪生活上真找不出什麼碴。貼身的人都是男性,"林辦"從來不用女祕書。平時他又不看演出,不看電影,不遊玩,生活起居規律,沒有一點娛樂。"

老董點王老太太的名:"你跟林彪最久,你說說吧。"

王老太太好似有一腔怨氣,板着臉一氣說道:"林彪從來不玩女人!不像那些人喜歡玩女人!他艱苦樸素,別看他外表穿得好,裏面的衣服都是立果穿剩下的他補補再穿。他不講吃不講穿,不像葉羣,講吃講穿!"

王老太太講完還氣呼呼地,眼睛不瞧任何人。

"林辦"的人鬨堂大笑,有人笑說:"王老太太,你這哪叫揭發林彪?還爲他歌功頌德啊!"

老董也低下頭悶笑,對於一個只上過兩年私塾、文化程度不高的婦女,講的全是實話,你能拿她怎麼辦?

"你們不要笑!林彪的衣服是我補的,我怎麼不知道!各人摸摸良心,說話要實事求是,黨是最講實事求是政策的,昧着良心講假話就不是人!"

我詫異她今天怎麼啦,好像吞了炸藥。我發現她目光直視李祕書,她是不滿意李祕書剛才的"放炮"。

老董見大家嘻嘻哈哈跟王老太太逗樂子,忙轉話題問外勤童管理員:"你是負責林家採購的,你談談。"

童管理員是四川人,老實巴腳,未開口臉先紅,忙檢討:"我真糊塗,一心一意爲革命,身在賊窩裏還不知道自己是在爲反革命頭子服務,說明自己覺悟不高,思想改造太差,以後要加強改造。"

先來一段開場白,話才轉入正題:"林家每次採購東西都是葉羣先開出條子,由內勤轉送到我手裏,我嚴格按照單子上寫的去總參三座門(專供點)採買。主要是每天的新鮮蔬菜、食品之類。大多數是葉羣要的東西。林彪要的很少,有時一點不要,就是要,也是平常的蔬菜。葉羣要的多,還要的精,不滿意退回去重買。林立衡林立果常不在家。我這個採購管理員實際上是爲葉羣一個人服務的。"

小童講完後,臉上的紅潮還沒退,鼻尖上滲出細密汁珠,我坐在他旁邊,見他雙手不斷地揉搓,手心裏都是汗,從他表情上看得出他是自覺得自己的"揭發"名不副實,深怕老董怪罪他,一雙眼定在老董臉上又尷尬又憨厚地傻笑着。

老董沒反應。

林彪的專用廚師老王發言:"林彪的伙食太簡單。我替不少中央首長做過飯。調來'林辦'我還擔心侍候不好林彪,哪想到林彪的飯最好做,玉米粉、米粉、蕎麥粉、豆粉,每次用兩三樣攪拌成一碗糊糊就對付了。有時做一兩樣蔬菜,不管合不合胃口,吃幾筷,從不提意見。有時買只雞,喝兩口酒,就讓我把雞拿到小食堂給工作人員下雞湯面吃,不讓倒掉浪費。林彪三餐飯很規律,從不額外加餐,我這個廚師當得太輕鬆。"

葉羣的專用廚師老孫開腔了:"王師傅太舒服,我是太麻煩。葉羣這婆娘真能折騰人,肉要燒得不塞牙,魚要燒得沒有魚味,寸把長小菜秧還要剔筋。怕腥就不要吃魚唄,她那牙縫大,反倒怪我肉燒得不爛。大白菜滾刀切得細細的,還說我切得太粗,奪過菜刀做示範,叫我學,哪能學,一顆大白菜幾刀就切了,我要真那麼做,還不把菜盤子扣我頭上。每頓飯規定四菜一湯,每天得換花樣,重複一樣也不行,會罵人。每頓飯吃剩下的規定倒掉,就是沒碰過的也要倒掉,不許任何人碰,說是養成習慣,底下人會偷吃她的食物。這個婆娘把我們都當賊防着呢!"

他講的是事實。我會見到他把我們吃剩的菜和整隻的新鮮海蟹、海蝦往爐火裏倒,我覺得很可惜,他卻說想吃下頓再做,並不知道是葉羣約束他。

祕書老陽見大家發言離"揭發"的要求太遠,在座的三十多口子人,不論知識高低,身分貴賤,講出的事實對林彪毫髮無傷。要說認知水平,誰都與中央的認識一致,可一接觸到現實具體的問題,兔子就變成了馬。老陽又把大家拉回到老董關心的話題上:"林彪生活上的問題大家如果沒什麼談的,就不要扯得太遠。近期的沒有,看看以前和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