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鐵蹄下的三代人（9）

【人民報消息】十六避禍求生 自從那年離開家之后，我便踏上了一條獨自奮斗之路。我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中專，參加工作兩年之后，又讀完了大學。這期間無論走到哪里我都以學業優秀和勤勉被認可接納。我也不斷修正自己、不斷對自己提出更高的要求，適應我的工作，適應這個社會。一九七七年，我大學畢業，被選入北京對外經濟聯絡部工作。中央政府機關的工作性質，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走進來就是滾在政治的旋渦里，喜不喜歡也都躲不開它。為使自己的工作增加力度和底蘊，也是機關工作的要求，我進一步涉獵哲學、與工作有關的經濟學著作和一些政治專著。我用心通讀了毛選第五卷。我曾一直推崇毛，認可他的軍事思想，他的哲學思想，欣賞他的詩文、書法。我認為自己客觀、不盲從，對一切事物有自己的看法和衡量尺度。這時，我和文革時期彷徨、矛盾的我，已判若兩人，文革無孔不入的注入我思想中的「階級性」和「政治覺悟」隨着年齡增長不斷厚重起來。黨性、階級性占據頭腦，潛移默化的形成了觀念，我變得很馬列。我對「五七年反右斗爭」的全槃否定者進行反駁，我提醒否定者去讀毛的第五卷，并認為，反右擴大化是不對的，但是新中國建立之后確實有一股敵對勢力有着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和行動。因而認為毛的反右基點是不錯的。而對於母親，也同樣如此頗具政治覺悟的對待他們的過去，我認為自己政治上成熟了。當母親深臥病中時，她十分贊賞國家的經濟改革政策，對鄧小平的取消階級成分和農村實行聯產承包責任制等非常支持。母親說，她希望國家安定團結，再不要搞運動。我與母親的思想觀念卻大相徑庭，我認為母親是從個人曆經磨難的恩怨出發，沒有站在國家的大局上考慮問題。我一度認為鄧小平把國民經濟搞的不倫不類，思想領域混亂不堪。認為鄧骨子里反毛，只是利用毛拉大旗做虎皮以自保等等。我們的觀點非常沖突，并且雙方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母親在病中時我和她僅有兩次暫短的小聚，第二次相聚后竟成為永別。母親自知為日不多，再難聚首，便常常提及往事，常常陷入回憶，講着我們所不知和從未提起過的家事。有一次母親說：「你多次問過那件旗袍和兩塊門幔……」我一下想起兒時母親櫃中的小布包里那件光鮮悅目的湖蘭色旗袍和兩塊漂亮的繡品。母親說，四十年代，她和爸爸在老家剛結婚不久，還沒來得及搬進自己的家就開始了「土地革命」，父親整個家族和他們自己家的財產全部被抄走，甚至一針一線都被拿光，當那些人往出搬東西時掉在地上几件衣物，被家人踢到竈洞里，這就是那件旗袍和兩塊門幔，成為諾大家產幸存的一點紀念品。母親不想看它，更不想用它而引起回憶，就把它們裹起來，壓到箱底。我們長大后，旗袍被母親一剪兩半，下半截給我做了一條裙子。如果當時知道那件旗袍是如此珍貴，怎么也得保留下來，我們都為此后悔不已。母親說，「爺爺的家族几代同堂，親善和睦，祖輩勤勞節儉。他們抄走了全部家當和房屋土地，那是祖輩人的血汗積澱，……」我早就聽說還有鄭板橋的《竹子》也被抄走。母親說，為了這幅畫，那家人舉家遷走，并且聽說后代為此學習作畫、搞了藝朮。母親停頓下來，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這時候的我早已從少年時期的矛盾中走出來，聽母親敘說家事，我已經感覺淡定和遙遠了。除了心疼那幅《竹子》外，已經不動心了。我不想讓母親再難過，何況那些事情我早就略有所知，只是由於當年的歧視和無法排解自己，曾經痛苦過。但是，這么多年大家都走過來了。想到此，我說：「媽，別再想過去的家事了，已經過去那么多年了，再說，一個人富了，讓那么多人都窮着、吃不上飯，那也不人道，而且地主哪有不剝削人的！……」我趕快打住話語，我看到母親睜大眼睛驚訝的盯住我，我看到一種傷心和從未有過的心灰意冷的眼神。我立刻知道我的話刺傷了她。但那一刻我心里真的不認為我的話有什么大過，我有我對事物的看法，我早已把過去的家事用自己的世界觀定了性，后來我一直都是那樣認為的。「我們沒有剝削任何人，我們把祖祖輩輩留下的土地几乎無償的給別人種，我們的房屋田產，那些古書和被掠走的鄭版橋的畫都是祖上留下的，有些東西都是多少代傳下來的。我們不知道什么叫剝削人，那是強加給我們的罪名，強加給你們的仇恨。」母親說。我驚訝地傾聽着母親的述說。母親說，「被抄走了全部家財和房屋土地后，……」母親看着我的眼神卻再不說了。看到母親欲言又止，我說：「媽，我們都長大了，該知道的就告訴我們，可是該忘掉的就忘掉吧，我知道您有很多苦衷，但是不能一輩子守着過去。」我越說和母親的想法越背離。母親說：你們都成長得很好，我沒有一個不放心的，媽再無遺憾。但對於家事多少你們總該知道點，我總得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你們，讓你們知道家族的曆史，現在，我也是不得不講給你們。文革的時候，你們都還小，思想不成熟，怕給你們種下仇恨，毀了你們的一生，所以我們從來不提家事，一直都是回避再回避，這都是為了你們能在這個世上少受磨難，平安的生存下去，避禍求生，這就是我們的出發點。」至此我被深深的震撼。聽着母親的述說。我知道我的話深深地刺傷了她，父母把一切苦難咽下而獨自承受了一輩子，當把封塵了一生的真實想告訴我時，她希望的僅是一點情感上的共鳴，絕不是站在X黨立場上的逆言相向。我頓時自責不已，但是母親卻再不開口，只是眼神里閃過一抹我當時不能理解的深深失落和傷感。這次深談之后，竟成永別，留給我十年淚水，十年思念。痛悔常年處在辛勞憂郁中的母親被查出胃潰瘍已轉成胃癌，驚聞此信，猶如大廈傾塌，無盡的內疚。因為我，母親的病被整整拖延了三個月，我從此我身陷痛悔而無法自拔。一九八二年六月，我懷着雙胞胎身孕准備回到長春老家，按照母親的意願，在她的呵護下安心待產。於是，在離預產期還有一個月零一周的時候，我只身乘火車回到長春，先生出訪工作太忙，我只好自己照顧自己。回到長春的家中，母親又興奮又緊張，她高興我帶着兩個孩子回到她身邊，同時她又自知責任重大，因為最艱難的一個月和生產一大關、安危與否和她息息相關。這麽重的精神和體力負擔，都壓在她的肩上、心上，我卻沒有多想，還以為母親的身體基本健康。其實，此時母親的胃潰瘍病已經惡化，只是醫生誤診錯當胰腺炎治。全家人都以為母親狀況尚可，只是經常囑咐她別累着。我知道母親身體不好，盡量的讓她少操勞，但是我的存在，終究使她不得清閑，整日忙忙碌碌，疲憊已極，我看在眼里，卻大部分時候常常愛莫能助。我到長春以后，就已不能躺下睡覺，夜里把棉被放在寫字台上，就趴在被子上過夜，白天黑夜二十四小時，就這樣屈指熬日子。一天，母親陪我到長春市醫院做例行檢查，回來時路過市中心人民廣場時，我實在走不動了，便和母親坐在地上休息。這時我終於撐不住多日來那種徹夜的困乏和全身心說不出的難受和行動呼吸的艱難，我終於忍不住在母親面前落下淚來，我一邊哭一邊痛苦的問：「媽，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啊，我真受不了了，熬不下去了…… 。」我淚眼朦朧求助般的看着母親，卻發現母親極其痛苦的表情和焦灼得恨不能替我承受的眼神，看母親如此痛苦，我不由得止住了哭泣，母親不停的安慰我，拉着我的手打車回家。失去母親以后，我曾無數次的追憶這刻骨銘心的一幕，后悔讓母親替我承受痛苦，懷念失去母親的永遠的深愛。整整苦熬了一個月，我提前七天剖腹產誕下一對兒女。此時的先生陪一個外國代表團在外地忙碌，七天之后，他才來到長春，替下了晝夜看護我的母親和姐妹。一個四斤多，一個五斤多的兩個弱小的生命，占用了母親全部精神，全部力氣甚至全部的睡眠。我則虛弱不堪，產后腸痙攣更讓我吃盡苦頭。手朮中失血過多，且沒有輸血，造成我恢復極慢。我几乎被兩個孩子搾干，因而沒有一滴奶水。那一年，恰逢長春五十年不遇的酷熱，汗水浸泡刀口造成感染久不愈合。每日看着母親如此勞累，我心焦不已。她還要照顧我和先生的一日三餐。一日，母親從外面回來，懷抱手拎的買了一大堆食品，我看見她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落，我心疼不已。冥冥中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着我。我當即決定腹部刀口愈合就立刻回北京。原說母親要我們留下孩子，替我們撫養。但我決定帶走兩個孩子，讓母親如此辛勞，這是天大的不孝。可是這期間里孩子因臍帶感染又住進醫院，災難迭起，我苦不堪言。母親和我苦熬到我滿月二十天時，我腹部傷口基本愈合，孩子順利出院。我立即動身回京，我和姐姐說：「我必須走，立即走，并且兩個孩子都帶走，我走后你們馬上帶媽上醫院檢查身體。」就這樣，滿月二十天那一日，我和先生帶着兩個孩子回了北京。母親馬上住院體檢。醫大一院一位權威教授給母親做了胃鏡，檢查完畢未等結果，教授就和家人說，母親是胃癌，并且已很重了，幽門已經堵的只有三個火柴頭那么大的縫隙了，說母親太能忍耐，并責問為什么才來看…… 我得知這個消息后，淚流滿面，無比痛苦自責。產前整整一個月，產后一個月又二十天，前后將近三個月，是我耽誤了母親的病，我不能原諒自己。母親立即手朮，我放下孩子，飛回長春看望朮后躺在醫院的母親，我心如湯煮…… 我痛徹的希望一生多劫，飽經風霜的母親，能逃過這一難，享一享多少年來之不易的政治斗爭平息之后的家庭的溫馨和安定，享一享我們都學有所成，成家立業、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然而，十分成功的手朮和良好的護理治療僅使母親有了短暫的一段安寧的家庭生活。她知道她的六個孩子各個孝順，前途看好。她留戀家庭，熱愛生活。她也欣喜的關注着國家的發展變化，經濟建設步入正軌，使她對改革開放稱道不已，對國家的未來充滿憧憬和希望。母親話里有話的說，她什么都放心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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