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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絕命戒指的回憶──中共大殺一隅
 
張天亮
 
2011年1月26日發表
 
【人民報消息】昨日喬遷,意外地從舊衣物裏重獲失去多年的那隻戒指,望着它,文革時那股辛酸血淚湧上心頭,望着,朋友的囑託至今還歷歷在目,逼使我提起筆來,將廣西大殺這段人間慘劇記錄如下:

學殺人。那是1968年春夏之交,廣西蒼梧縣人和公奉上級指示,派公社人武部長黎植啓到廣西賓陽縣參盧墟殺人現場會議。大會開始,賓陽縣革委主任指揮民用木棍扁擔和鋤頭一次將47個階級敵人活生生打死。廣西革委會要求各縣貫徹執行盧墟會議精神,以公社爲單位按人口多寡分配殺人任務,大公社殺30到40人,中等社殺20到30人,人和公社屬山區小公社,計劃殺10人。歷次政治運動殺人比較徹底,加上三年人爲的大饑荒餓死萬多人,所剩五類分子寥寥。黎植啓等向大會提出要求把任務殺10人落實到殺7人。

大會決議:全省統一行動:殺時禁止響槍,用扁擔木或鋤頭活生生打死,以此警告民衆,誰反對共產黨或不聽共產黨的話,誰就沒有好下場!從此廣西省掀起了一大規模殺人運動高潮。

那時我從城市中學下放到人和中學任教,結識一位叫覃儒的老師,是人和流山大隊人,45歲,廣西梧州師範中專畢業,任小學教師15年,教學認真負責,在羣衆中享有極高的威信。爲了教好學生鞏固學額,他不辭勞苦晚上進家訪,碰到有困難的學生就慷慨解囊,或借錢爲學生住,或資助學生交學費,讓學生完成學業,深受學生和家長愛戴。但共產黨認爲這是拉攏腐蝕羣衆一種手段。因爲他出身於地主家庭,羣衆擁護他就等於擁護階級敵人,貶低共產黨的威信,必須把他的威風打下。每逢政治運動到來,都給他戴上「腐蝕革命羣衆」的大帽子,勒令他徹底坦白交待。

四清運動禍從天降,一些村幹部爲了立功,贓嫁禍,污衊他私藏武器,勒令他停職反省,徹底交待問題。他說:「我一介書生,少年在人和中心讀小學,畢業到龍墟讀初中,之後到梧州師範讀中專,1952年畢業,迴流山小學任教直到現在,哪來的槍枝?」那幹部頂證說:「我親眼見你父親揹着步槍上山打獵。解放後那支槍藏到哪裏去?」覃儒說:「解放前有錢人家爲了防範賊人搶劫,都買枝槍看門口。那時我離開家庭去人和中心讀小學,不了解情況。究竟是父親的還是別人的?我實在不知情。後來父母相繼去世,也沒有留下遺言。」組織上追來追去,沒有結論,便把它掛起來。每次運動一到就找他算賬,勒令他徹底交待槍枝下落。在大部鬥爭時少不了吊打跪,就像鬥地主那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今次清理階級隊伍,一定要他把槍交出來。

推廣殺人。人和公社革委會在人武部長黎植啓的領導下先回蒼梧縣集訓,學習消化盧墟會議精神,出大字報互相檢舉揭發,掌握內部情況,培養積極份子,佈置工作任務,然後從外部入手,將七個五類分子抓起來試刀。會後決定回到公社後分頭做好工作。一個禮拜後(即八月十六那天)召開公社社員,學生,教師和幹部大會,地點社門口廣場。

教師集會,覃儒深恐大難臨頭,要求我不要和他接近,以免影響自己的前途。但我認爲朋友有難就一腳踢開,是做人沒有骨氣的表現。我對他說:「不要怕,有什麼就什麼,不要爲了過關就認罪。放心睡覺吧,天塌下來當被蓋!」

次日天未亮就吹哨子起床。洗漱完畢,所有教師集到院子開會。院子四周被教室圍着,一個路口出入,由民兵卡守。只准入不準出,會議開始由党支書鄒德光講。他宣佈今天上午10時集中到公社露天廣場開會,禁止鐵器刀具進場,違者當破壞會場論處。老師要管教好學生,只准看不準動,不準交頭接耳和喧譁大叫,看完後個人都要吸取教訓,有問題的要徹底交待問題,爭取從寬處理。會後不準宣揚,違者後果自負。

教師聽了不寒而慄,個個緘口結舌,他眼望我眼,仿大難臨頭。吃過早飯,教師率領學生列隊到公社露天廣場集中。那裏席地而坐滿了人羣,圍成一個巨大圓圈,最裏面的是民兵,民兵的外層是居民,居民外層是青少年學生,被最外層的教師管着,不得隨意走動。這是有史以來最多人的一次集會,神情驚恐萬狀。又像死一般的寂寞。

10時30分大會奏起毛澤東語錄歌:「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就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就要反對。」歌畢,十多個衛紅指揮部的民兵押着7個被五花大綁的階級敵人步入會場,人武部長黎植啓命令他們相隔一米背對背跪下任何時候不準調頭觀看。接着從後面衝出一條大漢,他提夾木棍,滿臉通紅地怒氣衝衝走到一個五類分子跟前問:「認識我嗎?」那五類分子道:「認得認得,那是村民意見,偷雞掛牌遊街是他們所爲,不關我事。」李錦雄道:「你出口他們出手,主犯是你。」說完一棍朝五類分子頭部打去。那五類分子側身避過,打中肩膀倒在地上,李錦雄趨步上前朝頭部致命一棍,五類分子顫抖着兩條腿,一命嗚呼了。爲了穩定其餘六人,李錦雄指着死人說:「詐死,等會兒再跟他算賬。」

李錦雄轉過身來跟一個打鐵的五類分子說:「打關刀和匕首是否伺機反攻倒算,復辟資產階級政權?那五類分子連忙說:「不敢不敢!我只是賺點錢養家活口罷了,哪裏敢胡思亂想,違反政府法令?」李錦雄揮起木棍當頭一棍,「噗」的一聲響,正中要害,就像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一發滾了出來。再補一棍便伸直兩腳氣絕身亡了。

其餘五個階級敵人被民兵監視着,不準調頭看,但聽得切木棍打人的聲音。其中一個五類分子違令,聽木棍一響,便掙扎調頭觀看,見兩個同伴被打死在地,「哇」的大叫一聲:「民兵殺人啊!」求生的慾望從跪地一躍而起,其他四人亦拔腿飛奔,守在身後的民兵見狀慌了手腳提起木棍一窩峯地追了上去。一位上了年紀的五類分子被民兵追到,攔腰一棍打翻在地,再補一棍兩條腿伸直不動了。

另一位上了年紀的五類分子估計跑不過他們,停了下來:「老鄉,且慢動手,讓我死個明白,爲什麼要殺我?我一向奉公守法,死不瞑目啊。」那民兵道:「這是公社黨委命令。裏通外敵泄露國家機密,把祖國的情況告訴臺灣敵人,使國家的名譽受到巨大損失。」那五類分子:「那時大饑荒,我三天沒有一粒米下肚了,向親人求救,寄些米油糖回來度荒年……」話沒說完,李雄手提木棍追上來,對民兵大吼一聲:「和他講什麼耶!」掄起木棍照頭便打。那五類分子躲閃不及,正中要害倒在地上,再補一棍,伸直兩腳不動彈了。

其餘三個五類分子爲了求生,衝出人羣,奪路向大街跑,但雙手被反綁着,哪裏跑得過年青力壯的民兵?未到二條街口,就被李錦雄率領的民兵追上,揮舞木棍一輪毒打,三人登時斃命。

人和公社殺人現場會議前後一個小時結束,街道上血淋淋的躺着七具死屍,學生嚇得面如土色,「哇」的一聲四處奔逃。膽子大的跑到大街看五類分子遺體,有的被打爆了頭,鮮血流出地面;膽子小的到飲食店買粉面吃,邊吃邊失聲流淚。老師爲人師表受紀律約束不敢走動,尤其從城市下放來的老師從未見過恐怖野蠻殺人場面,嚇得心驚膽戰,呆如木雞。

覃儒老師是本地人,經歷過農村所有政治運動:如「清反霸」,「大張旗鼓鎮壓反革命」,「土改」,「三反」,「五反」,「整風反右」,「大躍進大鍊鋼鐵」,「大饑荒」和「四清」等運動。中共先把民間反抗力量徹底消滅,然後有計劃有步驟地鬥爭「國民黨人員」和「地富反壞右分子」,槍奪他們的財產,再把他們戴上階級敵人的帽子管制起來,放到各個政治運動中以殺害。今次只殺七人,其餘亦肉隨板上,任剮任剁。

沉屍滅跡。覃儒老師望着人武部長黎植啓指揮民兵虐殺五類分子,心裏早就做好準備,他拉着我的手,端詳着我面,久久才問:「老師,不怕我連累嗎?」我說:「怕什麼!身正不怕日影斜,又不是犯法,被人懷疑罷了。」

其實我的心也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因爲我大姐是美國公民,中共十多年的宣傳:「美國是中共的頭號敵人」1960年大饑荒時父親寄信要求大姐接濟,被公安局檢查信件,在檔案裏記上「裏通外敵」,禍連後代。一個禮拜公社黨委在蒼梧縣參加清理階級隊伍大會,在龍墟的大街聯名貼出我的大字報,從三樓吊到地下,檢舉我是混進老師隊伍的美蔣特務。暫時未搞到我頭上罷了。」

他見我態度堅決,把眼睛端詳着我,隨即從左手名指脫下那隻翡翠戒指說:「我非常願意和你交朋友,如蒙不棄,請收下這隻戒指留作紀念吧……」話未說完,衛紅指揮部的宋隊長走到面前大聲吆喝:「覃儒,公社給一個任務,將一具死屍拖下駁船。」說完將一條麻繩拋到覃儒身上。

覃儒大吃一驚,知道把自己和五類分子等同看待,急忙將翡翠戒指戴到我的手上,拿起麻繩問宋隊長道:「拖哪一具?」隊長道:「拖前面那個老鬼。」覃儒將繩縛在老人腳上,又將繩搭在自己肩膊上,用力往江河面拖。

那時江河氾濫,河水咆哮着衝出一個個小漩渦。覃儒拖了十來丈遠,突然被東西卡住了,調頭看時,只見那老人呻吟着,發出微弱的聲音:「把我拖到哪裏去?」覃儒大吃一驚道:「宋隊長叫我把你拖下駁船。」那老人意識到生命到了盡頭,求生慾望使他倏然坐了起來,用哀求的聲音說:「放我一條生路吧,我是無辜的。」覃儒說:「不能走,否則被民兵發現把你打死。會游泳嗎?下了駁船我把你放下河裏,自己逃生吧。睡下,不要動。」

覃儒放開大步把老者拖下駁船,駁船早就攤着六具屍體六個五類分子忙着把屍體的雙腳拴上大石,逐個抬到船下,「咕咚咕咚」的推下河裏。風大浪急,河水滔滔滾滾,一排排一串串在清理階級隊伍中被虐殺的五類分子的死屍(1),乘風浪衝到船頭,一個民兵急忙拿起竹篙撐,屍體滾起一團水泡,發出濃郁的臭味。駁船搖擺不定,負責抬死屍的五類分子冷不防踢中老人家的活結,繩索散了開來,被宋隊長髮現,重新打上死結,正想下河裏,老人求生的本能用雙手死命抓住船舷,宋隊長用手扳不開,李錦雄見狀跑到廚房拿了一把菜刀,對準老人的手指狠命地砍下去,「嚓!」的一聲手指凌空飛起,老人「哇——」的一聲!如山崩地裂,水靜河悲。一個才華卓著的學者,被一個二流懶漢的共產黨員奪了性命!

走上絕路。覃儒想救人沒救成,反而露了馬腳,被李錦雄告發,党支書鄒德光勃然大怒,厲聲吼道:「不想活了!要老老實實坦白交代!」接着勒令覃儒停職反省,徹底交待問題。覃儒左思右想,從過去想到現在到將來,再想到年幼的子女,自己有責任撫養他們,但現實不允許自己選擇。他立下了以死明志的決心,領了稿紙坐在辦公室裏揮筆疾書:「要老老實實坦白交代,要老老實實坦白交待……」一連寫了幾句,每句代表一個運動到來黨委對他施暴,吊打跪逼他坦白交待。但他冷靜一想,這會激起共產黨的憤怒剷草除根,遭滿門滅絕。

覃儒爲了不連累妻子和兒女,提起筆來說理:「我是一書生,自幼離家讀書,沒見過父親玩槍,是別人借給父親打獵的,不等於父親有槍,更不等於我爲父親收藏槍枝啊。」寫到這裏他停下筆仔細讀讀,覺得重要的沒寫。於是他又拿起筆來寫下遺囑,把學校的五十多個學生同家長的姓名地址寫在另一紙上。末了,他看看手表,時針指向十二點,他把坦白交待書壓在臺面上,把遺書寫好放進衣袋裏,跑回宿舍,見我睡着,輕輕推我一,我從夢中驚醒問:「有什麼事?」覃儒道:「看來他不會放過我啦!」我安慰他:「不要看得那麼嚴重吧。」順手把那隻翡翠戒指交還給他。他堅持說:「留作紀念吧。如果有機會到美國,不要忘記把此事告訴世界人民」我覺得事情嚴重,起身陪他到外面走走,勸他放開胸懷,千萬不要自尋短見。他用力握住我的手,久久才放。取了自行車,一溜煙向流山大隊飛馳。

兩點鐘後抵達家門,他用鎖匙開了大門,看見房裏的妻和孩子正在熟睡,他多麼熱愛這個家呀,但現實不允許做,他凝視着他們,久久才轉過身到廚房取了一個瓦煲和一盒火柴,趁着月色明媚高一步低一步向前行。在路邊拔了一棵大茶(又名斷草),裝了一煲水,拖着沉重的腳步向着達瓦山而來。。。。。。

早上七點鐘鄒德光起床,見到覃儒的坦白書壓在臺上,都氣炸了,認爲他大逆不道,馬上派民兵抓他到辦公室,準備召開公社教師大會,殺一儆百,以戒萬人。可是找遍整個人和都找不着。又派民兵到他家裏搜查,他妻說從來沒見過他。第二天發散民兵去找亦未有結果,第三天一個社員反映:在達瓦山看見一個人站在樹下,怒眼凸睛,一動也不動。

鄒德光派民兵打聽,果然發現覃儒挨住一棵樹站着,在日光的照耀下怒目而視,噴射出火紅的光芒(2),彷彿要摧毀這個萬惡的社會。

l 注:(1)廣西大殺發生在1967至1968年,殺人面積波及全省每個公社每個大隊。大部份死者挖坑掩埋,小部推下江河裏,讓洪水衝出虎門流出香港,中共中央派出三個團的兵力常駐肇慶峽,佛山石和虎門,日夜打撈屍體,並動員沿江漁民協助,每撈得一具屍體獲30元人民幣報酬。

(2)凡服過大茶的人,七孔流血身亡。

(3)此乃事實,覃儒死後不久我被打成大漢奸大特務,幾乎死於非命。

二零一一年一月十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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