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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时节雨纷纷
太太与父亲通了电话后呆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看似有千言万语,却又无可奈何地沉默着。 宁静的城外郊县的一座墓地上,新立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太太母亲的名字,孤寂的父亲独自一人前往打理。老丈人失去老伴已一年有余,几经辛劳,终于为老伴的骨灰盒寻得一个安息之地。 “你知道吗?今天是清明节。”太太低着头缓缓说道。“我们也来纪念一下吧。” “噢!是吗,我马上搞定。”我赶紧起身出门去采购。 我们这一代人,生存在一个畸形的岁月,本身就没有太多的中国传统观念,出国久了,入乡随俗,更不再注重中国的传统节日。要不是年前因为岳母在凄凉中病故,全家也不会这般忧心重重,一向洒脱自若的太太也第一次体悟到亲情也能如此撩人痛苦。 我很快买回了必需品,在厨房里设立了一个简单的祭坛。一张相片,几碟小菜,一杯清茶,一双碗筷,随着一曲委婉的二胡独奏“普度”音乐,我点燃两支蜡烛,一束燃香。 这里没有蒙蒙细雨为清明构造一个伤感的境地,至少我虔诚地为太太和女儿提供了一个思念亲人的空间。闪闪跳动的烛光下,相片上的岳母依然是那般端详和慈爱。 太太带着女儿进来,太太居中,两个女儿紧挨两侧。我给女儿一人一支点燃的香,她们学着母亲的样,双手持香,凝视着相片,轻轻拜了拜,把香插入香炉中。然后安静地双手合十,站在那边,我告诉她们两个,可以在心里默默地对外婆说话。两个女儿均在外婆的照理下长大,她们与外婆的感情也格外深厚,尤其大女儿,外婆几乎是她的最爱。 岳父岳母早已退休,唯一的女儿移民澳洲,老俩口的移民申请也在审理之中,刚刚把合格的体格检查证明送入澳洲驻上海领事馆,当晚岳母就被警察拷上镣子带走了,只因为岳母是一位不愿放弃的法轮功学员,并努力将美好的感受告诉人们。 修炼法轮功曾给岳母带来了健康的身体与快乐的生活,这是邻里街坊人所皆知的事实。法轮功被打压后,六十开外,文化程度很低的岳母竟也无可幸免地被扣上阴谋颠覆政府的罪名送入劳教所洗脑,一年半后过世。 岳母的突然过世给全家打击极大,尤其是亲情与道义上的折磨更是难以言表。亲朋好友无不动容,纷纷指责强权无道。可在这样的社会之中,人们身不由己,冤屈又去何处诉呢? 记得医院开出岳母病危通知书后,太太急急忙忙将她和大女儿的护照送入领馆,要求回国探视,希望能见上亲人最后一面。结果签证迟迟不发,理由是我太太也在修炼法轮功,上面需要研究。 自那时起,太太每天与弥留之际的母亲通电话,不断地鼓励她,安慰她,并为自己不能服侍在旁而请求母亲的原谅。那边是天天呼唤着女儿的名字,期待着独女的归来,这里是心如刀割,万般无奈。终于在最后一次隔着手机听着女儿播放的“普度”乐曲,岳母带着无尽遗憾悄然离开了人世。 第二天,我陪着悲痛欲绝之中的太太再次来到中领馆寻求回国签证。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经常出入华人社区赫赫有名的N姓领事,他以极其藐视的口气,挂着一丝冷笑,弯曲了中指敲打着桌面,不断地高分贝训斥着,“你们这号人,真可谓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碗来骂娘,不放弃炼功还要抗议,现在又想回家?哪有这么随便的吗?” 太太被当众羞辱,依然流着眼泪申辩:“我是家中独女,母亲过世,女儿奔丧是天经地义的事。更何况澳洲有炼功的自由,是合法的,难道这也是你们不给我回去的理由吗?……” 签证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人们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突然间,N领事站起身来哈哈大笑,高声咆哮:“什么自由?什么合法?不就死个老娘嘛,你有你炼功的自由,我就有不给你回去看娘的权利。哈哈哈……” 就这样,我们只取回了大女儿的签证,太太被拒绝了。 本打算由大女儿代母回去送外婆,可后来得知未满八岁不能独自上飞机,结果女儿也未能成行。 大女儿性格内向,却很富感情,当她知道她和妈妈都不能回去时非常失望,常常因为思念外婆而直愣愣地看着远方的小鸟。她明知道这不是爸爸力所能及的,可心中亲情所产生的那种渴望依然促使着她时时期待着,幼小的心灵也显得忐忑不安,多少次当我坐在沙发上小息时,她就会靠到我的身边,搂着我的肩轻声诉说她的心思:“爸爸,求求您了,让我和妈妈去上海吧,外婆一定在等我们哪。” 虽然我无法真正去体会她内心的亲情有多么强烈,可那份亲情却是如此纯净和善良,那是一种本性的表露,心灵上的遥感。 我无法正视女儿那渴望而又无助的眼光,我为她那份幼龄真情正面临着伤害而感到悲切。如何去想像眼前的事实,散发着淫威的流氓政府一边漠视一对凄凉老人在无奈之中互道生死永别,一边又剥夺了儿孙理尽孝道的天赋人权。天理何在呢? 岳母追悼会的那一天,太太拿着电话,以悲痛的语调夹带着泪水向从乡下赶来上海送别的长辈老人们致谢:“请原谅我未能尽孝道,不是我不回去,是领馆不准我回去呀……” 岳母追悼会的那一天,澳洲的几份日报均刊登了一则签有太太名字的广告,沉痛悼念慈母马桂林逝世,强烈抗议中国驻澳使馆丧尽天良的非人道行为。 岳母追悼会的那一天,亲朋好友们在一群虎视眈眈的警察监视下向这位无不称其善良的老人告别,一缕英魂在悼词的颂扬与追思伴随下回归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上海的清明昏暗潮湿,扫墓者依然熙熙攘攘,唯独岳母的石碑格外孤寂,一束鲜花在雨水洗刷后变得零零落落,微风轻轻摇动石碑旁的几枝野草,却留下阵阵幽香化作了一道耀眼的霞光,那是来自远方的思念。 太太依然在香烛前冥想,懂事的大女儿牵着四岁小女儿走出厨房。 我问小女儿,你对外婆说了什么,小女儿口齿伶俐,一口标准的国语,轻声说道:“我说,外婆,我是小凯西,你在哪里?我好想念您。” 大女儿把脸轻轻贴在我的胸前,抱着我腰的一双小手在微微颤抖,她久久不语,眼中的泪花似乎在默默地向着内心发问,爸爸妈妈的故乡怎么啦?为什么不许我们回去看外婆呢?为什么要反对我们学做好人呢……@ 老彼得于清明〔原题目:清明遥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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