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兩個做了大官的同學進去了
楓樹苑
2023年8月29日發表
作者爲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教授,中國案例法學研究會副會長(網絡圖片) | 【人民報消息】失意時,要耐得住寂寞
1984年,我在縣城的機關工作。因爲年輕,不明世事,很快就讓一個領導不高興。現在想來,他其實也沒大毛病,只不過染有小官僚的惡習,阿諛奉承、拍上壓下……
得罪領導,是官場大忌,他不讓我入黨,在機關工作,不能入黨,意味着不能進步。有一次,我和他單獨談話,問他憑什麼?他說了一些官話,我年輕氣盛,說了一句大話:「是金子總要發光的!」
但有什麼用呢?領導不久採取行動了。縣裏成立一個臨時性機構,叫「×的組織史辦公室」,編寫我縣×的組織發展史,理由冠冕堂皇:「這項工作很重要,是組織對你的考驗和鍛鍊。」但事實上沒什麼事做,同事們上班就喝茶。
那時我才24歲,一天偶然聽說國家有個律師資格考試,沒學過法律的人也可以考。我就找幾本複習資料,別人喝茶我看書,複習三個月,考取律師資格,後來又考上北大研究生。我們組織史辦公室在年終工作總結中,特地寫了一條:去年,我辦爲國家培養了一名人才。
後來我回家鄉,合肥著名的刑辯律師王亞林請吃飯,他是安徽刑辯界的頭牌。席間閒談,發現我倆原來是同一年參加律師考試。他自豪地說,那年他考了第一名,我笑着說,第二名在此。而我的那名領導,現在應該還在監獄裏。
人生總有失意時。好景不常在,好花不常開。失意時,你要耐得住寂寞。不放棄,不懈怠,尋找你的機會。「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得意時,要經得住浮華
我考大學時,因爲護士筆誤,將身高填錯了,身高1.67米寫成1.47米,我只好讀了物理專科,發展空間受限。同學裏發展最好的,做到了我們合肥市某區一把手。同學聚會時,他總是衆星捧月,指點江山,不知收斂。後來,他跳樓自殺了,傳聞涉及經濟問題。
我還有一個最好的同學,官場上春風得意,三十出頭,做了副縣長,後來做了更大的官。他是個重舊情的人,對我很好。我回鄉他時常張羅一桌飯,他好客善飲,風趣幽默,酒過三巡,妙語連珠。有幾次,他找我拼酒,結局總是這樣:他問,你服不服?我說:我服,我服。他笑眯眯地放過我,去征服別人去了。
十八大前,一些地方官場風氣不正,酒風盛行,他大約難以免俗。前幾年去世了,剛滿五十,肝癌。直到如今,我常常憶起他,想到魯迅的詩:「此別成終古,從茲絕緒言。故人云散盡,我亦等輕塵。」
我博士同學中,有兩人做了大官,一名是正部級,一名是副部級,如今也都進去了。
當社會整體混沌時,多數人隨波逐流,主動地迎合或消極地被挾持,一時間泥沙俱下。此時,我們要保持清醒的頭腦——不畏浮雲遮望眼。
人在得意時,總有人對你阿諛奉承,精神賄賂。開始,你可能有所警覺,時間一久,習以爲常,忘乎所以,以爲自己才華蓋世,可以左右乾坤。其實,在茫茫人海中,我們每個人只是微塵。暴風雨可能在不經意間忽然降臨。
我的一個研究生,今年畢業去了某國家機關。幾天前,同學們請我吃飯——名曰「謝師宴」。我送了他一餅茶, 一本書。書上面題了一行字:「常在海邊走,就是不溼鞋。」
白居易有首詩,題目叫作《輕肥》,專門描寫官場得意之人:意氣驕滿路,鞍馬光照塵。借問何爲者,人稱是內臣……食飽心自若,酒酣氣益振。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
保持你的赤子之心
我在煙臺大學做過一屆班主任。三年前,他們將我拉到班裏的微信羣裏,後來我退出來了。因爲個別當官的同學,眼界狹窄,俗不可耐。北京的同學勸我說:「你別和他們生氣。地域所限,沒有辦法。」
我倒不認爲身處地方就一定眼界狹窄。但身處官場,容易產生官僚主義和職業麻木,這就需要警惕了。
之前我在微博上放了篇小文章《法官爲什麼心狠》,文中說道:「二年多前,我到外地,一羣學生請我吃飯談天。一位在刑庭工作的女生對我說:老師,我覺得自己的心,怎麼越來越狠呢?
我說:是啊,當年上課時我就提醒過你們。長期從事司法這種職業,可能會使人形成職業麻木,心越來越狠。」說實話,我對自己多年來的這一判斷,並無內心確信。但屢屢發生的事實,又一再印證了我的判斷。這是爲什麼?
我想到了以下原因,公檢法人員,大多來自升斗小民之家。有的人入職之初,仍然記着普通人民的失敗和困苦,弱小和無奈,努力和希望……但入職時間越長,有的人與普通人民交往漸少,相互交往日多,互相發酵。
他們看到的,更多是卷宗裏一張張冷冰冰的證據,一條條幹枯的法律。天長日久,他們更相信懲罰和報復,相信刑罰會保護秩序,會保護更大的社會利益。他們忘記了,不當的刑罰同樣破壞社會秩序,可能導致家庭破碎、子女失教、夫妻離異、父母失侍……
我想,即使深居九重,富可敵國,也要永懷赤子之心,不要忘記普通人民的掙扎與辛酸,不要放棄對國家和社會的責任。
追尋真實的幸福
我有時想,人爲什麼會迷失自己?
我從托克維爾的《舊制度與大革命》一書中,找到部分答案。他描述法國大革命前的巴黎:「不惜一切代價發財致富的慾望、對商業的嗜好、對物質利益和享受的追求,便成爲最普遍的感情。這種感情輕而易舉地散佈在所有階級之中,甚至深入到一向與此無緣的階級中,如果不加以阻止,它很快便會使整個民族萎靡墮落。」我們古人用四個字概括這一現象,叫作「利慾薰心」。
十多年前,中國成爲世界工廠,大家興奮不已,但我在質疑,身邊的水沒了。我們從薊門橋到昌平,路過沙河、清河、白浮泉。清河的水,還清嗎?沙河的水,還在嗎?白浮泉又在哪裏?
我們每個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權利,但不要被權力和財富迷失本心。財富和權力,並不必然帶來幸福。
我曾經和一個縣委書記談天。他說:每天晚上都有兩到三桌的應酬,苦不堪言。我認識一個地產商,他說經常晚上到十一點多,拖着疲憊的身體上床休息,忽然接到某個官員的電話,讓他去喝酒,其實是讓他買單,他恨不能哭。
並不是每個人都善於控制權力和財富,多少人因爲權力和財富而身陷囹圄?我們要認清自己,認清才能和志趣,追逐自己的幸福生活,而不是別人認爲你應當幸福的生活。
我認識一些權貴,我認爲他們並不幸福,只不過陷入權力和財富的羅網,無力自拔。財富不是硬道理,權力不是硬道理,幸福才是硬道理。
半個多月前,我到麗江,在玉龍雪山下,在一個納西人的村莊裏,拜訪一位朋友。他租下一個古木參天的大院子,住在那裏,看閒書,喝普洱。我問他,以前做什麼工作?他說在上海做證券。三十多歲,辭了工作,遠離繁華的都市,到了古城麗江。起初只是想試試換一種活法,後來再也不想回去了。
曾子說:「吾日三省吾身。」每天反省三次,這是聖人做的事,容易失眠,常人做不到。但每隔一年半載,反省下自己,尋回迷失本真,這是必要的,可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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