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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虛構!「我不是貪官」:寧德反貪錄音風暴(圖)
【人民報消息】(人民報編者按:這篇是北京青年報「北青深一度」記者李顯峯在2019年1月21日發表的紀實報道,原題爲《我不是貪官」:寧德反貪錄音風暴 | 非虛構》,共3萬餘字。爲了保持該報道的完整性和真實性,沒有刪改一個字。這個案子到現在還沒有結案。) 這是一個關於沉淪的故事,也是講述救贖的故事。 反貪局副局長說:「如果十幾年前,我要是知道現在要辦林小楠這個案件,我寧可不學法律。因爲這裏涉及到我心裏底線的東西。我心裏很不舒服」。 他們承認,讓林小華做筆錄是在做僞證,編故事——如果沒有按下錄音鍵,林小華可能到死都說不清楚,他和二哥是不是清白的。 「篤篤——」 聽到敲門聲,林小華站了起來。他打開灰款的蘋果6S,按下錄音鍵,將它擱進耐克運動長褲的右邊褲兜裏,面色平靜,走過去開門。他的左手拿着另一隻手機,白色的,也是蘋果6S。有一場談話等着他,但他不知道會談多久。客房裏還有一個人陪着他,是他同學,做律師的。 六天前,林小華在北京接到電話,寧德市紀委的趙男通知他,馬上到福州配合調查,林小楠有給他寫一封信。忙完北京的事,林小華坐夜航飛回廈門。這是他第一次接觸紀檢辦案,有點緊張,特地找同學陪他驅車趕到福州。 林小楠是林小華的二哥。76天前,林小楠涉嫌嚴重違紀被帶走,也就是俗稱的雙規。雙規文件是寧德市紀委出具的,專案組由省紀委牽頭。林小楠是正處級市管幹部,在寧德市人大常委會教科文衛委員會主任的位子上還沒坐熱,之前他是福安市市長,屬於省管幹部。 先是福安有好幾個老闆被帶走,後面才雙規林小楠。不久外界傳聞:林小楠已交待收了老闆們的錢,有大幾百萬。不過,辦案組從來沒找過林小楠的妻子問話。林家三兄弟三姐妹,只有林小華協助調查,他家境殷實,在兄弟姊妹裏最有錢。 在福州談話後,林小華被帶到霞浦縣,4天后才出來。他知道了林小楠交待的內容:收受764萬元,全是現金,其中670萬分5次在福安市委宿舍交給了他,94萬交給了妻子。 林小華以全家人的性命發誓,他從來沒收到過二哥哪怕1分錢。然而,他最終還是認了,並在雙規點用網銀轉賬,吐出764萬元贓款。 離開霞浦時,他帶着隨身物品,包括那隻早就沒電的灰款蘋果6S。之後3個多月裏,每一次接觸辦案人員,他都暗中錄音。一共收集50個錄音,總時長2321分鐘,形成厚厚一本19餘萬字的錄音實錄。 錄音裏面,辦案人員說:林小楠案是省紀委領導定調的案件,雙規前就定好要把他往十年以上的有期徒刑來做。後來則稱:「經濟方面不是林小楠出事的原因」「林小楠太清高了,不適合當官」「小楠沒錢,我們都很了解」。他們承認,讓林小華做筆錄是做僞證、編故事。 這些錄音被提交給法院,寄給了省領導、市領導,並曝光於網絡。之後,夾在卷宗裏的林小華證言筆錄,被檢察院撤回。 一審法庭上,林小楠發誓:我絕不是貪官,受賄一分錢,槍斃我不喊冤。他被判了12年,認定受賄733萬元。但這筆鉅款的去向,成了一個謎團,判決書沒有給出答案。 如果沒有按下錄音鍵,林小華可能到死都說不清楚,他和二哥是不是清白的。 ◎ 01 山海樓 談話地點是趙男指定的。 這天是2016年11月21日。臨近中午12點,林小華到達福州龍峯賓館,他掛電話給趙男,趙男叫他開個房等着。林小華就用自己的身份證在酒店登記,前臺隨機安排在山海樓的6210房間,當日房價500元。 龍峯賓館是四星級酒店,位於鼓樓區,毗鄰省府機關和左海公園。山海樓是個側樓,三層,沒有電梯。6210在二層走廊的盡頭,標準間,兩張床,有電視,書桌上有電腦。窗戶邊還有沙發坐墊和茶座。 12時33分,趙男來到山海樓,敲開了門。趙男還帶來兩個人,有一個是他領導,寧德市紀委的徐英傑副主任。林小華的律師同學被要求迴避,他出去開了間房,是在同一樓層走廊的另一個盡頭。離6210有點遠。 林小華和徐英傑坐在茶座邊,酒店的茶品是武夷山的巖茶,兩人邊泡茶邊聊,漸入主題。 徐英傑把信掏出來,拿給林小華看。 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弟弟: 我被雙規兩個多月以來,想必家人非常掛念。我在這裏條件尚好,身體還行。我已經向組織交代了我相關的違法違紀問題,近期組織會找你落實相關情況,請你積極主動的配合組織相關調查。今後你的擔子更重了,你一定要多保重。代我向母親、姐姐和家人們問好。 林小楠筆 林小華認得,那字確是二哥親筆。 林小楠比林小華大7歲。小時候哥倆一起上山砍過柴。那個年代,窮人家的孩子,學習再好只能念中專。林小華上小學時,林小楠在寧德師專唸書,兩人通信很多。林小楠寫得一手好字,他寫信鼓勵拼音還寫不好的小弟。後來林小楠以優等生畢業回到老家屏南縣,在實驗小學當老師,之後考進縣政協辦,起初任副主任科員,漸漸升職,去了屏南縣最偏遠最小的鄉鎮壽山鄉當鄉長。當地有諺:沒靠山,到壽山。林小楠在壽山不畏辛苦,乾得很出色。 六兄妹裏,林小華是唯一念過高中考上大學的。他考的是贛州的南方冶金學院,學機電,那時候,林小楠在省委黨校進修,他給小弟寫過一封長信。兄弟倆惺惺相惜。 兩兄弟一個從政,一個經商,都是林家的驕傲。 林小楠在仕途上一步一個腳印。2003年,他參加選拔考試,從屏南縣調到福鼎當副市長,分管過核電項目拆遷,因爲工作紮實,深得上司器重,之後升任常務副市長。2009年,他調任福安擔任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兩年後,升任代市長、市長。在福安,他從政一共7年。 林小華1999年大學畢業去了廈門。起初他在一個做配電設備的日資企業,三年後跳槽到另一個外企,現在是大北區的銷售總監,稅前年薪百萬,另外他還跟人合夥開貿易公司。接到配合調查的電話時,林小華在清華大學念EMBA。在清華,好幾個同學分享時感慨,改革開放40年,尤其是中國加入WTO後經濟高速增長,70後算是抓了點尾巴,掙了點錢,早早就把房子買好了。林小華也頗有積蓄。他在廈門有一個鋪面和兩套房,北京也有一套房。在經濟上,他比二哥林小楠強的不是一星半點。 待林小華看完林小楠的字條,徐英傑便說,林小楠交待了,受賄的錢,有一部分放在你那裏。 徐英傑說,今天找你來並不是要追究你什麼責任,這個你放心。這個事叫你過來就是配合,他講把錢放在你這邊,雖然說它是行賄受賄的錢放在你這,不是說我們要追究你什麼。 林小華說,我沒收到他一分錢。你講吧,我實事求是回答就是了。 徐英傑說,按林小楠說法,你去過福安,他把一部份錢寄在你那裏讓你帶回去。這裏不講別的,作爲兄弟有些你能承擔的,必須幫他承擔一下。 林小華說,有做過的事情一定是有,沒有的事情就是沒有。你們組織對我們的調查也很清楚了,在這樣的大數據環境下,有做過的事情就一定是有的,我要表述的意思就是,我從來沒和林小楠做過一筆生意,也沒有通過他賺過一分錢,更沒有拿到林小楠給的一分錢,我想最後你們肯定也很清楚了。 林小華越辯解,徐英傑越是糾纏。 林小華就說,我大學畢業到今天,都是靠我自己的努力。我總共就去過3次福安,你們可能都很清楚了,兩次是去看醫生,最後一次是陪深圳的一個教授去的。小楠陪一起吃了餐飯,酒店住宿費我都是自己結賬的。好吧!我沒有接受過林小楠指使我的任何一分錢。如果說他確實有收這些錢,他要承擔法律後果。然後法院判了需要兄弟姐妹幫他退贓,貪污受賄了錢還是要還回去的,那我給他錢,兄弟姐妹湊錢給他都沒什麼問題。但現在不是事實,我沒有接收他給我的錢呀?這是兩個層面的問題。 趙男極力想讓他相信,承認拿了錢不會有什麼責任,不管是借,還是以投資或其他名義。 林小華絲毫不改口。 趙男便說,這樣對林小楠很不利。 林小華有點激動說,那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因爲我確實沒有收過他的錢呀!不能把沒有的事情說成有呀!有的事情一定是有的,跑不掉的呀! 趙男說,林小楠現在希望把問題交代清楚早點解決掉,組織上對他的態度有個好的認定,好的看法。那你這樣說的意思就是,林小楠在說假話? 林小華說,我不知道林小楠是不是在說假話,但我一定要尊重事實,我要對我的行爲負責,我要尊重事實,我沒有收到他的錢,我只能這樣回答你的問題。 這場談話繞來繞去。 從中午一直聊到晚上飯點。徐英傑問想吃什麼?林小華說,我不吃地溝油外賣。他給同學打電話,叫他買5人份的肯德基送到6210。林小華吃了一個漢堡,一對雞翅。吃完後,寧德市檢察院反貪局副局長陸寧福帶着兩個人進來,一個叫吳旭鈴,另一個叫吳成鈿。 陸寧福一進來就說,你是小楠弟弟吧,長得比小楠老。 他跟林小華拉了會家常。 林小華坐久了有點腰疼,陸寧福讓他走一走。 ◎02 真的假的 林小華是個精力充沛的中年人。1976年生,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平日把絡腮鬍子剃的精光,剃光頭,發茬很多都是白的。他跟人說話時,有時會揮舞胳膊比劃,看上去果斷有力。戴300度的近視眼鏡,左手腕戴一隻運動手表。他喜歡健身,跑馬拉松,跑全程能跑近3小時50分鐘,每個月都要跑200公里。身體上沒啥毛病,除了偏頭疼。 林小華和大姐都有頭疼的毛病,可能是從父親那兒遺傳的。這個病他在國內的大醫院都沒看好,只能靠藥物緩解。 因爲林小楠在福安當市長,妻子周東勝認識一些閩東醫院的醫生,就勸林小華來福安看一看。寧德最好的醫院閩東醫院就是在福安。福安曾是寧德的行署所在地,位置重要,過去,福安的市委書記通常是寧德市委常委,在寧德所有縣市區中,福安的GDP長期排第一位。不過,福安的社情也比較複雜,在林小楠之前,有兩任市長落馬。 吳旭鈴、吳成鈿兩人因爲新來,又問起林小華,爲什麼去福安? 林小華把頭疼病的事又講了一遍。他說,幾次去福安都是住會展酒店。你都可以查到記錄的。我跟林小楠祕書講我把賬結走了,不要讓酒店找政府結賬。我給他發短信,你們可以查。我賬結走了,我發票開走了,不能佔便宜,也不可以。 吳旭鈴就閒聊,說屏南人到福安當市長的,還有一個叫薛世平,也是在市長的位置栽倒了。 林小華說他不知道,感慨不易。 過了一會,吳成鈿提醒,一會兒省紀委的領導要過來,舉止什麼注意點。林小華說,一定實事求是,忠於事實。吳成鈿說,這東西本來就要實事求是。 晚上7點左右,福建省紀委五室的袁寧林帶着兩人來到山海樓。兩人不知其名,姑且以紀A和紀B稱之。雙規林小楠的地點就在龍峯賓館附近,袁寧林從那兒而來。 徐英傑介紹,這是省紀委的袁主任。林小華打招呼說,袁主任,您好!徐英傑提醒,態度一定要認真。林小華說,一定! 袁寧林問,今天幾點到的? 林小華說,11點左右。 袁寧林不苟言笑,問他:廈門過來?你最近都在幹什麼?袁突然生氣,大聲咆哮:你坐好來着! 林小華說,上週一去的北京,在清華上課,每週二到週四都有課,確實在上課。昨天晚上的飛機,我回的廈門。 袁寧林問,你是林小楠的親弟弟是吧? 林小華答,是的,我是他親弟弟。 ——你76的吧? ——我76的。 ——你原來江西冶金大學? ——江西冶金大學。 ——你在林家排行最小吧? ——我最小。 ——那你知道你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嗎? ——9月5日。 ——今天幾號啦? ——今天21號。 ——多久啦? ——快三個月了。 袁寧林說,你知道!那爲什麼我們今天寧德紀委來給你談?什麼情況啊?我先跟你說,我是省紀委五室的袁寧林,袁處長。 林小華說,袁處長,您好! 袁寧林說,今天我下來找你談,你千萬不要開玩笑,你先聽。你是76年的,我跟你是同齡人。你一定要引起重視。你哥什麼時候進來的?9月5日進來的,今天是11月21日,兩個多月了。那爲什麼說寧德市紀委找你談啊?你知道什麼意思嗎?我估計你不知道。12點跟你談,談到現在快7點了。那你不是他弟弟!我覺得你不是他親弟弟,親弟弟不是這樣子的!我不是跟你開玩笑! 林小華有點懵。 袁寧林說,你根本就不配做他的弟弟,我就跟你講,你哥哥林小楠從9月5日上來,到現在配合的很好,檢察機關也介入很久了,寧德市紀委也介入很久了。外圍取證,印證了你哥哥的說法,我不是說我們憑空而論,認爲你態度好就可以,你林小楠是我們省紀委辦的案件,雖然說他只是一個寧德市的市管幹部。你給我坐端正!坐好! 袁林寧對林小楠的過往和履歷了如指掌。 袁寧林說:林小楠9月5日進來,我就跟他講,是你自己作死啊,一步步地自己作死,你從巡視開始,領導找你談,你還這樣子。我是說他政治上極其糊塗。離開的時候還組織送別,是不是?你說你沒問題可以啊,一查一大堆的問題,是不是?我就跟他講,你林小楠應該來講有一定的能力和水平,你在當地應該有一定的口碑,但是功過不能相抵。自己作死作出來的,一步步的把自己弄進泥潭的深淵。幾個事情,省委巡視組提出問題不整改、不得體、不到位。領導找他談話不引起高度重視,責任制檢查出現這些問題。 他跟我提到一個什麼事情呢,他說,你家裏很窮,很苦,你老爹原來在平潭當兵,你媽平潭人是吧?當兵的時候你媽跟他一起過來,你爹在生產隊當幹部是吧,有六個小孩。你哥跟我講了一個很到位的,因爲家裏很窮,從小開始,打短工,砍柴火。還記得一件事情,上師範的時候,穿着二姐留下的開襠褲,女士的褲子,你媽怕他把錢丟了,就把你二姐的褲子給他穿,到了師範學院,你哥跑到廁所裏去才把錢掏出來,交這筆錢。家裏很窮,但是你父母親認爲再窮,都要培養他,培養你們小孩子。他說到你,腦袋瓜很好用,年齡跟你相仿,跟你的感情還是不錯的。他在裏面談到,問你要不要進入政府部門,你說不用,你說要自己闖一番天地。最近你的生意做得也不錯,做得很好,從這個方面來講,林小楠態度還是不錯的,從頭到尾,都很配合。 我爲什麼和你講這麼多?林小楠目前的態度還是不錯的。他希望得到組織的諒解把所有的問題交代得清清楚楚。不是說你說怎麼樣,我們組織就認定你林小楠態度好。 首先你在組織審查期間把自己所有問題交代清楚,這是首要的前提。 第一,經過外圍的核查,找相關的人來印證你林小楠是不是講真話。從目前來說進來兩個月,外圍取證來看,印證了林小楠的說法。所以我們才認爲林小楠態度好; 第二,正因爲林小楠他態度好,按正常我們省紀委辦案的角度,不可能交給寧德市紀委來做的,這個是我們專案組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和領導建議的,你要清楚哈,按照省紀委的辦案方式,不可能交給你寧德市紀委來做的! 你一定要明白,你是大學生畢業的,我跟你是同齡人,正因爲他態度好,我們每個辦案人員跟領導彙報,領導原來是不同意放寧德,你知道是什麼意思嗎?放到寧德,對你們有好處,這是我們據理力爭的,跟領導彙報才得來的結果啊。 你不要搞不清楚啊,我就跟你講了,所以說找寧德紀委跟你談,三個人談一個下午,一進來,我就說你不是他親弟弟。根本搞不清楚狀況。我爲什麼一進來就問你幾個月啦?爲什麼到現在才找你啊?現在找你,案件進入後期,你不要給我節外生枝,我就告訴你。 林小華說,好,我實事求是跟組織彙報。 袁寧林說,不要跟我講這些東西。我就告訴你,你哥哥希望儘快地離開這邊,離開省紀委的雙規點,他在這邊多呆一天都是白呆。到司法機關一天就抵兩天。 袁寧林對林小華說,希望你積極主動的配合把資金的去向講清楚,有利於你本人,有利於你哥。講清楚了以後,可以不追究你的任何責任。你兩兄弟至少有一個說假話,但是目前我相信林小楠的說法,假如你不把這說清楚,那有的是你說清楚的地方。不管你企業做的多大,你個人能力有多強,我就明擺着告訴你。你們兩個人有一個是不真實的。要麼你自己,要麼林小楠。你說的是真的,那林小楠說的是假的。那他在那邊什麼情況,你想想! 談了一會,袁寧林走了。離開時警告林小華:你不要給我節外生枝啊,我告訴你。 ◎ 03 愛蓮說 留下的兩個人繼續跟林小華談。 起初是紀A跟他聊,兩個人年齡也相當。林小楠有糖尿病,林小華有點擔心。紀A說,裏面有醫生,可以買藥,吃水果。 紀A說起林小楠,說領導把他派到福安,他在福安,經濟這麼困難的情況下,有做比較有益於福安社會、有益於寧德經濟的事情。個人的想法,有點膨脹,有點膨脹,林小楠後面也非常非常後悔,一開始我們是不打算把他作爲唯一對象來查的……沒關係,你聽就好,不用這麼緊張,有些東西我們講通了……因爲小楠也會通,我相信你也會通,因爲面對一個這麼大的組織機器,誰都會通,但是隻是遲與早的問題……儘管有一些思想波折,因爲人都是很正常的,但是最終小楠還是選擇了配合,包括領導剛剛講的,跟你提到的一些細節,我相信你心裏一定很清楚。 紀A說,千萬別小看組織的調查,小楠也這麼說,也做到。所以說到目前爲止,我們沒有對周東勝(小楠妻子)有任何的措施,一般情況下,相關涉案的親戚,最親的人就是他的妻子,我們都會第一時間控制。應該說組織還是留了情面,不是嘴上光講明白,你一定要知道人一進來後與外頭是兩個樣,完完全全是兩個樣,是兩個不同的狀態。在這裏我們還可以吃肯德基。 紀A勸林小華,千萬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 林小華「嗯嗯」回應。 紀A說,通過跟林小楠談話,發現他有個問題,他其實內心裏還是一個知識份子,他內心太清高,他其實不太適合做官,他太清高了,怎麼講,他那天,在那背《愛蓮說》。 林小華說,哦,他在背《愛蓮說》? 紀A說,他背一半,背不下來了,我知道那一句,幫他接下去,然後他看着我。我說這首詩,你現在背,你當初幹什麼去了,你現在背是什麼意思,我說被領導知道怎麼辦,說我們辦冤假錯案?他說,不是,我內心非常苦,他說從前面到後面到現在,自己沒辦法控制局面,頭腦犯昏。他說我爲福安辛辛苦苦,我去扛風險,我去幫企業籌錢,我去幫你們處理風險債,我親自去上海去開會,給福安的企業爭取看能不能貸款,我做了這麼多的事情,最後回過頭來,沒有一個人來幫我,因爲我是市長,這也沒辦法,政府這一塊,責任也只能我一個人扛。他說我自己對自己講,爲什麼沒能做到,沒能做到,出污泥而不染?爲什麼沒能做到?如果我沒有收那些錢,今天組織給我的處理,都是一個紀律的問題,就是因爲我收了這麼多錢,影響了家裏人,再加上企業家,在組織覈實的時候,不可能頂替我所有的東西,有一兩個都不容易的,現在看來,我所交代的全部印證到位。 紀A說,我那天就跟他說《愛蓮說》這個問題。我知道他是個非常清高的人,愛自己的廉潔愛得比……包括他跟企業家的交往,這關係到其他具體的案件,我就不跟你講了,他講話也很含蓄,很愛面子。所以他那天背這個《愛蓮說》,那是他整個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從那天開始,他有了大徹大悟。 聊完《愛蓮說》,紀A叮囑,只要你配合,絕對沒有問題。但是一旦一些事沒處理清楚,我們也是很認真的人。 紀 B也叮囑一番說,林小華,今天把你叫過來是要解決什麼問題,你很清楚,從下午到現在跟你講了這麼多,希望你能聽明白。 林小華說,我的認識是,我一定要實事求是地配合,給組織交待。 紀B說,別的話不要多說,我們也希望這件事順利了結掉,林小楠也不希望這件事情牽扯到家裏人,然後去承受他帶來的後遺症,是不是啊……你不要因爲這個事情害了他,他是在爭取態度,他是在爭取政策,你在這個事情上,如果呢,你不僅害了他,你害了你自己,害了他老婆,害了親戚朋友。 過了一會兒,紀A接過話對林小華說,這一次,讓林小楠寫這封信給你,一個是給他機會,體現是他的態度,我願意動員我的家屬……他說錢在你這、責任就在你這。剛才也講了,對於整個事情,你的身份,還可以再上升一格,從一個公民上升到犯罪嫌疑人,再從一個犯罪嫌疑人,定性爲罪犯。 林小華哦了一聲。紀A說,這是天壤之別。 紀A講了一個官員的警示案例,然後說,我們願意放你一碼的時候,你要趕緊抓住機會,知道嗎?並且你的事情對於林小楠有益,對於你自己來說解套。對於林小楠將來判刑來說,是有很大幫助的,知道嗎?你在其他事情上幫不了哥哥,你起碼在退贓上可以幫助。法院認定多少,你幫他退掉,這裏頭,在將來量刑裏頭,有積極地退回全部贓款。這一條加上組織再給他出一個態度好的介紹函,給他減個幾年,你是拿錢買不到的。我告訴你,到時候你就是拿錢去送,別人都不敢收的。 林小華說,道理我都懂。 林小華坐時間長了,覺得腿發麻,他站了起來,右邊褲兜露出一個矩形的輪廓。 紀A問,那是什麼?林小華說,是手機。他掏出一看,已經沒電了,交了出去。他已經忘了錄音的事情。紀A看了一下,確實是關機狀態,就把手機擱一邊去了。 ◎ 04 吐贓 那隻手機關機的時間是20時26分。之後房間裏發生了什麼,已經無法準確還原。 林小華說,接下來,辦案人員言語逐漸升級,對我威脅辱罵,零點過後,我的情緒不穩定,又有兩個身材高大的人進了房間,看我沒有配合的意思,一個人咆哮道:「林小華,我X你媽的,你再這樣我弄死你!」我說,我媽都80歲了。那人咆哮道:「不管你媽是80歲、90歲還是100歲,我都要X。」我聽到這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起身想掐死他。但立刻被他們摁倒在地。 他們用酒店的被子包住我的身體拳打腳踢,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覺得疼痛難忍,天旋地轉,之前吃的漢堡、雞翅還沒有完全消化,全吐了出來,吐在地毯上,他們把我按在地上,邊罵邊說,怎麼吐出來就給我怎麼舔回去。一番折磨後,我滿頭滿臉都是嘔吐物,無比噁心難聞,他們也受不了,就把我拖到衛生間,打開馬桶,用毛巾堵住,灌滿水。我被按着跪在馬桶前,兩個人將我雙手反剪,一個人用腳踩着我的背,我的頭被按進馬桶裏嗆水,我感到窒息,出現幻覺。 這些經歷,如果你不信的話,就當我在講述一個噩夢,但是我以全家人的性命發誓,都是真的——林小華說。 清醒之後,林小華坐在床邊,默默流淚,熬到窗外有了亮光。上午換了一撥人過來,有吳旭鈴、吳成鈿、徐英傑。因爲衣服髒了,變天降溫了,辦案人員拿他的錢包出去花198元買了件上衣,還開了一張收據。 徐英傑說,你想走走不了了。 帶走之前,林小華洗了一把臉,整理了衣服。下了樓,律師同學在等他。林小華說,這車交給你了,幫我開走。徐英傑說,你哥說你有頭疼病,不吃藥會死的。林小華說,藥在包裏。他讓同學去車裏取了揹包過來。這時候差不多是上午11時,一行人上了一輛別克商務車,林小華坐後排,左右各一人,徐英傑在前排坐着,一隻腳把着中間過道,以防意外。 將近3小時後,車子停住。一路上,林小華有看窗外,知道到了霞浦縣。是在霞浦黨校。 林小華進了一個密閉的房間。窗戶很高,約有一張A4紙大小。房間裏有四個探頭,所有的東西都包着海綿,沒有硬物突出,連水龍頭都深陷在海綿裏。身上的東西,除了衣服全被收走。 不讓我睡覺,罵我,污辱我,他們想摧垮我——林小華說。 三天後,林小華被帶到霞浦縣人民檢察院。在一樓的一間辦公室,窗簾都拉上了,沒有錄音錄像。在場的有趙男,陸寧福,吳旭鈴,吳成鈿等人。 林小華回憶,他被要求做僞證筆錄,承認林小楠將670萬元現金交給他寄存。林小楠供述他一共收受賄賂764萬元,另外94萬元現金交給了妻子周東勝。 反抗也沒用,不配合就被打耳光,最後我在打印好的筆錄上簽名。我在筆錄裏承認從林小楠那裏分5次收下670萬元,全部是以現金的方式花出去的,其中一些用於房子裝修,有些用去買黃金,有些用來買茅臺酒,有150萬借給了朋友包紹華——林小華說。 大約3小時後,他被送回雙規點。 這一天是2016年11月24日。 林小華說,25號一早,徐英傑讓我去籌錢,說把錢交齊了,你才出得去。我覺得已經被整成這樣子了,也無路可走了,這樣做,我哥才會少受折磨。後來陸寧福進來,他講,有些東西講不來,認命吧,你不要在乎錢,從你哥的角度出發,你要幫你哥哥。不幫,你哥哥生不如死。他又拿來一封我哥的信。我哥寫道:這是唯一的一次機會,哥今後的生活還要依靠你,多保重。寫這個信的視頻也拿給我看了,我看見他兩個眼圈都是黑的,一臉無奈。我號啕大哭。我只經歷了4天,我哥經歷了兩個多月。兩害相權取其輕,只有這樣,幫他把錢交了才是最好的出路。我當時無路可走。我知道二嫂沒錢,所以我把記在她頭上那筆也交了。轉賬那一時刻我是清醒的——不交,是出不去的。 林小華打開電腦,把幾個賬號的錢湊在一起,轉了第一筆694萬元。他打電話給一個同學借錢,同學打電話給他妻子,妻子打過來問他。 ——真的轉嗎? ——不用多問了,轉吧。 林小華又轉了第二筆70萬元。一共764萬元,收款賬號是寧德市紀委。交完錢後,他被允許離開霞浦黨校。辦案人員擔心他的家人來接會鬧事,於是讓他叫朋友來接。他把電話打給了包紹華。 兄弟就是拿來傷害的。 包紹華說,林小華確實有借過錢給他,一般也就是週轉個幾十萬元,全都是電子轉帳。如果他知道林小華在裏面承認從林小楠那兒拿了錢,並且把150萬現金借給他,如果他知道辦案人員日後要找他做筆錄,給他一百個膽,他也不敢去霞浦。 包紹華是林小華髮小,比他大兩歲,但論輩份要喊他表叔。 他在國外呆過,後來回到屏南老家,現在做紅酒生意。他學過體育,體格魁梧,因爲在國外遭遇過嚴重車禍,他有腰痛的後遺症,身材也臃腫了。 他開着車,一個多小時後趕到霞浦黨校。趙男從裏面出來,接過遞來的身份證,確認來者是包紹華,點頭讓他把人領走。 包紹華看到的林小華很憔悴,絡腮鬍子都長出來了。 ◎ 05 怨懟 車子發動,林小華一路上哭得稀里嘩啦。 在包紹華的印象中,林小華很堅強,很少在人面前哭。 他不停地說,我不知道這個事情是做對還是做錯了,總感覺害了二哥。這種情況,做兄弟的只能傾聽,讓他發泄。我對官場不太了解,對林小楠也不了解,以前總覺得無官不貪。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一個小村長,蓋個印也要收一兩包香菸,我內心想,林小楠口碑再好,但是一個正處級幹部,可能多少都有一點那個事啊——包紹華說。 他把林小華送到寧德市東僑區盈豐佳園,林小楠和妻子周東勝的家在這裏。 只有周東勝一人在。她在寧德市老體協上班,以前林小楠在福安當市長時,她在福安市檔案館上班。兩人在福鼎和福安都沒有安家,在屏南縣城有一套集資房,寧德這套還是貸款買的。兩人正式離開福安是在2016年6月28日,那天早上,周東勝租了一輛運輸車,把所有行李打包,一個人帶女兒先走了。周東勝身體不太好,她患乳腺癌,手術是2013年做的。 林小華的姐姐們正在來的路上。周東勝看着沙發上的林小華,她的心情很糟糕,忍着沒問,沉默了一個多小時。姐姐們到了,放下行李,喝了口水。 林小華說,二哥回不來了。 周東勝瞬間崩潰,撕心裂肺道,我老公沒貪一分錢!怎麼回不來了? 林小華說,我抱了764萬進去。 周東勝說,你害我老公!他哪裏給過你們錢啊,你錢多得!這個世界怎麼可以這樣! 屋裏哭成一團。姐姐們都罵林小華,說這下林小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一頓爆吵過後,屋裏歸於平靜。沒有人做飯,也沒有人有吃飯的心情。 林小楠剛抓的時候,周東勝算過家裏的賬,她和林小楠結婚20多年,家裏的一切開支都由她掌管,林小楠從來不讓她「干政」,僅叮囑她看好家,不收非分之財,林小楠也從來沒有交給過他工資、獎金以外的錢,更不要說有94萬元現金。截至2016年9月,他和林小楠在銀行總貸款109萬元,兩人銀行帳戶150萬元,所有財產收入都是合法的。 對於林小華的做法,周東勝既失望,又絕望,她從客廳默默走到陽臺上,一隻腳跨上了欄杆。 林小華的二姐從房間裏走出,看見這一幕,衝過去將她拉住。屋裏又哭成一團。 林小華說,二嫂,你要跳樓我陪你跳。 林小華的身體一直在發抖。他沒說自己遭遇了什麼。晚上,他的妻子從廈門趕了過來。 她從頭到尾都沒說什麼,她肯定理解我,我肯定不是貪生怕死才做這個事。那種缺氧的經歷,長時間的折磨,我已經被整怕了,垮掉了——林小華說。 他的內心裝滿懊悔。手機充上電後,他發現有一個7小時53分鐘的錄音,但沒有心情看。 林小華第二天夜裏回到了廈門。他有三個小孩,最小的5歲。把小孩哄睡後,他進了書房,關上門,把錄音拷到電腦上。跳着聽,聽了兩三個小時,直到錄音自然中斷。 聽的時候沒有興奮,都是在痛苦當中。緊張,害怕,這事要是被發現,恐怕——林小華哈哈大笑,說他當時有點過份的恐懼。 他寫好了4份遺書,把錄音拷進四個U盤,分別藏起來。有的藏在洗手間的天花板吊頂上,有的藏在保險櫃裏,有的藏在茶葉罐裏。 他沒有把祕密錄音的事告訴妻子。 ◎ 06 僞證 此後,每一次接觸辦案人員或通話,林小華都會做同一件事:錄音。 2016年11月28日,陸寧福打來電話,讓林小華找包紹華和另一人做筆錄。 你跟他們講下很簡單,只要證明有這個事有這個現金就好了……有些東西……你明白……我們秉承我們的法律良知能做多少就儘量做多少就好啊——陸寧福說。 第二天,他又打電話給林小華說,你那個房子裝修的話,按照你講90萬廈門房子的裝修,50萬是北京房子的裝修是嗎?是什麼樣的人裝修,到時候還要麻煩你確認一下。林小華說,自己的事情很好說,不去扯別的人就行了。 第三天,陸寧福說,要去趟廈門,因爲筆錄細節還要調整。 第四天,陸寧福帶着吳成鈿和劉經斌到了廈門。他們在凱賓斯基酒店普拉娜餐廳用餐,林小華買的單。 陸寧福說,這個案件你要理解……小楠不管你心裏怎麼想,最後他一定會明白……他心裏肯定有些想法,認爲移到我們檢察機關後或許有些變化,這很正常,他肯定希望到檢察機關能不能給他機會澄清事實。我和他講一點機會都沒有……這麼多年省紀委辦的案件,哪裏有被判無罪過的?一個都沒有……我跟你講,那天把你雙規到霞浦,如果兩天之後你還不開口配合,市公安局馬上對你進行立案,指定居所監視,繼續把你關在霞浦雙規點……我那天和林小楠講了,就不要存在幻想了。如果認罪態度不好,多判你兩年太簡單了。法律都是書面上的東西……很多東西不是我們這些走程序的人能左右,還是要儘量順着領導的意思來做。林小楠的案件最終結果是可以預見的,是不可改變的。 林小華說,如果不是陸局來與我談,我是不會配合紀委作這個僞證的。陸局說是來幫我,是來幫林小楠,所以我就按陸局的意思來辦了。當時紀委人員跟我談話他們聲音越大聲,我就越淡定,因爲我沒有拿過林小楠的錢,所以我一點都不緊張。如果不是陸局開導我,我是不會配合做這事的……做這個僞證口供整整做了兩天,過程太痛苦了。而且出來還面臨家人的不理解。家人都說我把林小楠推向深淵去了。 吳成鈿插話說,你家人不理解,你是很難受。但這個案件不是我們來接手,也有別人來接手,別人接手你們可能更麻煩。 林小華說,是的,這都是你們的工作,對吧。我說我今天取得成績,全部是靠我自己努力取得的,與林小楠沒有一點關係。 陸寧福說,我都理解。 用完餐後,他們回賓館繼續談筆錄細節。 陸寧福說,你說的收的錢借給了包紹華150萬,你一定要落實好。要不然小楠一定接不過來(注:指移送檢察機關)。我要讓領導覺得這事是真的啊。還有你說買鐵蓋茅臺,一定要找一個人說從他這兒有買過酒。酒的來源你要找到人,並且說明你是現金給他的啊。 林小華說,那這麻煩,我的酒都刷卡買的啊。你知道我這口供都編造出來的啊。 陸寧福說,編造出來沒錯,但是到我這兒要找到事情來支撐。有沒有賣酒的姓劉的? 林小華說找不到,筆錄都是按趙男的提示做的。 陸寧福說,關鍵是要證明你這些東西是花現金的,你有沒有朋友做酒的啊,找他幫忙。你就說從他那兒有買了60多瓶鐵蓋茅臺,每次大概20多瓶,你每次都是現金給他。然後我會問他酒的來源。你就讓他說是從市場上收的就行了。 林小華說,我一定要找到這樣一個人。 陸寧福強調,一定要找到包紹華,否則,林小楠不能從紀委接到檢察院。 林小華說,你知道我都是爲了配合紀委辦案做的假口供的。 陸寧福說,150萬說借給包紹華這是沒辦法改變的。酒一定要找一個人配合,說你從他那兒買酒,一瓶酒大概多少錢,要讓他說清楚。50萬的黃金你可以在福建找一個人,說他有賣黃金給你。 林小華說,沒辦法。因爲這些錢一定要找一個出口對不對?趙男還要求我這些錢必須是現金花出去的……670萬的錢,我沒有收,我又要編如何把這些錢用掉,要找出口。我筆錄做的很艱難,因爲要去編這些東西。當時我和趙男講,對他們來講最好的方案就是:我說我哥給我的「錢」,我全放在家裏了,他問我家裏有沒有放這麼多現金,我說我出去之後可以去準備。他不同意。 陸寧福就說,趙男很傻。如果是我,我會讓你說:你生意這麼大,在家裏放二三百萬的現金也很正常。這樣我們就做起來不就省事了嗎……明天你要準備茅臺酒和房產證給我們拍照。還有,黃金你之前說是用現金買了3塊。怎麼辦,你有沒有地方去借兩塊黃金? 林小華說,我想辦法吧。 陸寧福突然生氣,罵了一句髒話:我X!這是什麼鳥案件啊……黃金你一定要落實清楚。這個人一定要是肯配合的。如果不願意配合,我們就要把筆錄給調整了。 ◎ 07 吃包 第二天,陸寧福等人和林小華繼續商量做筆錄的事。 陸寧福說,林小楠是省紀委的案子,你不要覺得你冤,我們做得也很不舒服。情況什麼樣子我們是清楚,最後安什麼罪名我們也都知道。做這案件的過程我們也很痛苦。 陸寧福和林小華聊到他在屏南認識的朋友。 陸寧福說,小楠的事他們都和我講過幾次了,他們都說小楠沒有錢啊……小楠沒錢,我們都很了解。包括XX說小楠之前還有50萬元的貸款放在他那兒……那天我們在檢察院批捕處喝茶聊天,順便聊起這件事,他們都說林小楠這案件就不要再補什麼材料了,直接送法院就好。 大家心中都有數,省紀委的案件,不管怎樣結果都是一樣。大家都幹這一行,我們都很明白……紀委的案件,有些人確實有問題,有些人確實沒有那麼多……我這邊現在還沒有給你定罪名。比如說福安那些說給你哥行賄10萬20萬的那些人,如果紀委要求他們每個人說送100萬200萬那怎麼辦? 林小華說,贓款去向不明,法院也能定罪? 陸寧福說,有些案件贓款去向不明法院照樣定罪。有些人把贓款藏起來,法院就說拒不交待贓款去向,說明態度不好,重判嘛。一句話就了了,那還不簡單。哪裏每個案件都能找的到贓款去向啊? 接下來,陸寧福又叮囑去林小華家裏給金塊和鐵蓋茅臺酒拍照的事,要求不能用「建行金」,要去找不是從銀行買的金塊。 林小華問,律師什麼時候可以見林小楠? 陸寧福說,什麼時候讓律師見,讓不讓見,都要省紀委點頭才行。關鍵林小楠他自己要想清楚這事。林小楠吃包就吃下去,不要吃一半又吐出來,到時候,省紀委又把你按下去,到時候噎死你。那些行賄人都是有身家資產的人,哪一個敢翻供的。他們被紀委叫進去,本來就和林小楠沒多大關係。都被弄成這樣子了,他們會爲你去翻供。不大可能……我那天對林小楠說有本事你頂住啊,頂不住,你就只有好好配合把這事情做下去……林小楠你頂,把你老婆叫去紀委雙規點。再不行,家裏人一個個叫進去,擺在他面前,看他怎麼辦嘍……一個個擺給他看,所有人都會崩潰的。小華如果你之前要是不配合,他們就查你公司,查你有沒有抽逃註冊資金,查你有沒有漏稅。再不然就把你老婆也叫進去,那你三個小孩子怎麼辦呢?讓你承擔不起。 林小華說,那天林小楠老婆說,小楠在裏面受不了,頂不住了,所以只能編說錢在我這裏,我是他親人,不是那些行賄老闆,應該可以幫他頂住,實事求是。我說,如果是叫人去頂,就不應該叫我去,應該叫別人去。所以小楠寫信給我叫我配合他,我就知道小楠的意思了,他無路可走了。 吳成鈿插話說,你說的是對的,如果小楠要直接找人去頂,就直接說錢在他老婆那就好了,他老婆沒有錢啊。 陸寧福接着說,林小楠爲什麼不講錢在你大哥那兒,因爲你大哥沒有錢。說錢在你這兒,首先你有這個經濟實力,這個在邏輯上講的過去。第二,他覺得你不是那麼迂腐的人。你家其他人沒有條件和反應……我跟你講你們自認倒霉吧,自己吃包子吃掉了,講明白了這個意思……有些事講不來,說你有就有,說你沒有就沒有。 晚上在飯桌上,又聊到林小楠案件。陸寧福說,我們都知道小楠是很虧的,虧大了,小楠是否都沒有問題我不敢講,但一定不是這樣子。 陸寧福提到到林小楠案的行賄人之一何忠。林小楠供述收了何忠200萬。 何忠在霞浦雙規點關了那麼久,說有行賄的筆錄做好放在那邊。立不立案再講,把他控制住,讓他不敢翻案。何忠他敢翻案?敢翻案就把他立案,就把他關進去。所以何忠怎麼敢翻案呢?何忠被關了最長時間,關了4個多月,最後還是認了。關鍵是你哥自己也認了。所以你要是不配合有什麼意義呢?你們碰到這種事情,我們也無能爲力,也很爲難——陸寧福說。 林小華說,你這麼講我真的很感動…… 陸寧福說,所以我們現在很着急,你一定要找兩個可靠的人幫你做。第三天,他又叮囑林小華,一定要找到包紹華。 林小華說,好! ◎ 08 講故事 包紹華其實就在眼皮底下。 那天他接完林小華後,回到屏南縣,跟老婆交待好生意上的事,就跟家人道了別,第二天借車去寧德把林小華接走送回廈門。林小華後來跟包紹華提到借給他150萬元的事,問他什麼意見,肯不肯配合做筆錄,他覺得林小華內心搖擺自己都分不清該不該做筆錄,便說還是先不做、躲一躲更好,畢竟這事不是真的,認了就講不清了。於是他便躲在廈門,有時候給林小華當司機。陸寧福等人不認得他,所以偶然照個面也沒認出來。 陸寧福等人在廈門呆了6天,時間都花在做筆錄上。他們和林小華反覆推敲怎麼將670萬分配在裝修、買茅臺酒、買黃金和出借上。 比如買黃金這件事,吳成鈿請示,陸局,能不能這樣含糊一點說——有個外地人在廈門做生意,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大家都叫他老陳,現在生意做的不行了,急用錢,就將三根金條賣給了小華,現在人也不知道去哪裏了。 陸寧福說,那這肯定會問老陳叫什麼名字,做什麼生意啊。 吳旭鈴說,廈門這麼大,就說是喝茶認識的。 陸寧福說,這個東西,我們要相對合理,要說的過去。 吳成鈿說,那就說有個四川人姓陳,在廈門做生意,經朋友介紹吃飯認識的,平時也沒什麼來往,生意虧了,需要現金週轉,就把之前買的黃金賣給小華,現在人不知道在哪裏,這樣可以說的通。 陸寧福說,嗯,這樣也可以。 吳成鈿說,是啊,現在都是講故事的年代,呵呵。 筆錄做好,需要林小華簽字。吳旭鈴提醒,時間還是寫原來的時間噢。 林小華問,時間還是2016年11月24日?地點還是寫在霞浦人民檢察院? 吳成鈿說,上次紀委他們的地點也是寫檢察院嗎? 林小華說,是的。你看這兩份不都寫檢察院嗎。 吳成鈿很快就把筆錄打好,他吩咐林小華,來,你有簽過嗎?時間、名字、簽字蓋手模。 林小華提示,時間還是寫上次的時間吧?不要籤成今天的?今天已經是12月3號了。 吳旭鈴說,對的。 吳成鈿說,好了,這下心裏踏實了。陸老師爲了你這份筆錄也是窮盡一切辦法了。其實我早知道今天是這種結果,換了是我,你叫我來配合僞證,我也不幹的。 他們沒有察覺林小華在錄音。 中間陸寧福去了一趟寧德,12月8日回到廈門。他帶話給林小華,林小楠叫他去找一個叫毛行熙的律師。 陸寧福說,我前幾天去看守所看了林小楠,我和他講了你現在的壓力很大,他知道你爲他付出那麼多。他本來想和你通個電話,但他怕控制不住情緒,還是選擇給你寫信。寫到一半時他嚎啕大哭。以前在省紀委雙規點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過,第一次這樣。 這封信允許林小華拍照。內容如下: 弟: 見信好!哥落難了,也累及於你,讓你受苦,受委屈了。哥心裏甚感不安慚愧!你做得很對,哥很感激。我現已經到寧德看守所,寧德檢察院陸局等專案組人員對我都很關照。境況尚好,請放心。聽說你二嫂有些誤解,哥心裏也很難受,我會讓朋友告知,相信她一定會理解你的良苦用心,是對哥的真心幫助。你要放寬心,不必太在意。時間會證明一切,時間也是最好的療傷劑。你一定要多保重自己,哥及全家今後還要靠你,條件所限,恕不多言。方便幫我準備幾本書在看守所看。 哥林小楠筆 林小楠是12月5日轉到看守所的,這意味着他的案子從這天起進入司法程序。陸寧福說,他很高興能這麼早進入司法程序,不要再呆在紀委再受折磨。 林小華問,進去前面十多天就配合紀委把問題交待清楚了? 陸寧福說,紀委先把幾個老闆的行賄口供做好,叫你哥認。你哥沒辦法就認了。後來你哥心裏過不去,心裏很難受,就又不認。後來省紀委手段就比較猛吧,你哥就沒辦法又認了。包括我們檢察院接手,他還是有想法說實話,但是和我們講到一半的時候,省紀委的人又下來幹他。沒辦法,他知道不配合紀委,是沒辦法出這個門的。 陸寧福還談到退贓的事,說,你很不容易,這些交給紀委的錢都是你自個打拼出來的,又不是天上掉下來的。但你們兄弟一場,也沒什麼好講的了。 又說起林小楠女人方面沒問題。 你哥這一點真的可以。我接觸那麼多領導幹部,至少我做了這麼多案件,你哥是非常非常少見的一個人,沒有這些東西。在外面絕對沒有花花草草之類的事,沒有養情婦之類——陸寧福說。 林小華說,我了解他的,很正直,他對他老婆很有感情的,你沒有發現嗎? 聊着聊着,話題轉到行賄人上。 陸寧福說,他們哪個敢翻?哪個敢翻就又會被省紀委幹進去的啊。他們哪個肯翻,都是有資產的人啊……他們都不是那麼傻的啊。有的都是幾進宮的人啊。那天我看那些人進來我就笑。我說他們進來兩個小時不會講,但是兩個小時後一定會講有,兩個小時再不講,不是就麻煩了……小楠這個案件,我跟你講白點,到我這邊隨便怎麼做,小楠都是會被判的。就偵查筆錄這事我做粗糙一點,在法院也是會通過的。這是省紀委的案件啊,省紀委出面協調,還有什麼敢不判的東西?你法院的院長還想不想做哦。 林小華說,外人都認爲我這樣做把小楠做死掉了。 陸寧福說,小楠爲什麼不選你哥,爲什麼不選你姐?你要想明白。而且贓款去向不明只是對量刑有影響,對判刑沒有影響。拒不交代贓款去向將會重判。小楠如果不講錢去哪裏,就判不了?那還得了啊? 12月8日,陸寧福等人來到廈門湖里區林小華的家裏,對筆錄中提到的茅臺酒等進行拍照。林家有很多酒,光鐵蓋茅臺就有36瓶。這種酒是茅臺廠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初生產的,現在的市價能賣到三、四萬元一瓶。林小華在5天前安排車將他們從廈門送回福州時,送了兩瓶80年代的鐵蓋茅臺給陸寧福。 陸寧福讓林小華想辦法找人給林小楠做立功的事。 我是想你儘快配合,把對小楠的影響降到最小。這樣我心裏會舒服一些。我實話說小楠這案件我心裏非常不舒服,寧德市紀委方面還好,有些事會頂的住,省紀委辦案,那是沒有辦法了。我必須按省紀委意思去落實清楚……所以小楠也跟紀委說我來做他的案件是他不幸中的大幸——陸寧福說。 末了又拉起家常來。吳旭鈴問,你老婆三明人對吧? 林小華說,是的,客家人。我老婆說,老二如果能安全回來,就是花掉所有的錢也沒關係。不是所有人有這胸懷的,她不是在乎錢。她是覺得小楠太冤了。 吳成鈿說,這太令人感動了。 ◎ 09 請律師 林小楠進看守所後,周東勝籌劃着給他找律師,最後找的是北京的謝律師,此人是中國人民大學的教授。 2016年12月21日,陸寧福在寧德看守所提審林小楠的時候,撥通林小華的電話,讓林小楠講兩句。 林小楠說,你們請北京律師在這案件不能起重大作用。律師在這案件主要是交流如何立功,這樣有利於整個案件的辦理。 林小華說,毛行熙我已經叫人去找了。當時我沒在現場。他個人好像有什麼顧慮就委婉的表示另請高明。 陸寧福插話說,你再去找他一下。 12月27日,陸寧福又給林小華打去電話表示擔心道,你還是要慎重和你嫂子講一下,她一下子請北京律師請了兩個,這樣子可能會出現大問題。實際上這案子真正要做的事就立功的問題……你哥很反對。我本來想讓你哥請一個當地的。到時候找毛行熙,這人原來是(寧德)東僑公安局政委……對於立功信息的溝通,北京律師能幫你做這事嗎?不可能的事情。 林小華表示爲難,問能不能讓林小楠跟妻子電話溝通。 陸寧福說比較難。 兩人約定第二天見面聊。 次日上午,林小華在寧德市南際公園門口見面,林小華交給他8罐肉鬆,8條芙蓉王香菸,這是託他帶給林小楠的。他還帶了一箱馬肉(注:馬頭巖肉桂,武夷山名茶),一斤黑枸杞和一個天然粉色水晶杯,這些是送給陸寧福的。 陸寧福說,我發現小楠老婆請了兩個北京律師,而且兩個都是北京律師。我聽說她去找福安那些老闆說她請北京律師,她想叫他們翻供,這不找死啊。這事怎麼能做?哪個老闆敢翻?絕對不敢翻。如果這樣做會把小楠搞死的。第二個小楠要立功,北京律師是不可能會做呀,所以堅決不要請北京律師啊……所有的行賄人我都做了兩次錄音錄像了,都沒有一個敢翻的……誰敢!他們還跟我講說你嫂子找他們,說想讓他們翻,他們和我說不敢……律師這一塊,我是堅決不同意你嫂子請這兩個北京律師,你叫你家人做你嫂子的工作,要不然到時候把你哥搞死的……你趕緊回去做包紹華的工作,和他說我就和他見個面聊一聊就好了。你聯繫完打電話給我。如果他在福安,我們就在福安見。這事再不做不行了。 ◎ 10 底線 12月29日上午,陸寧福趕到福安。林小華去他下榻的酒店房間會面。 林小華問,交給紀委的764萬有些無法做筆錄落實的,能否幫忙想辦法退還給我。陸寧福表示,這事提得太快,現在肯定不行。 陸寧福說,你相信我,我不是說辦這個案件從你這裏撈多少錢。我只是想,你哥哥這樣太冤了。那天我跟他講你們兄弟一場,他就大哭了……還有件事,省紀委要求對你哥做一次錄像,你哥不是態度很好嘛……主要是警示教育用,我當時第一反應是很反感,也有些反對,我跟你講真話,我第一感覺是非常反感的。因爲我是覺得這個案件本身已經觸到我的一些底線的東西了,把小楠這個案件作爲警示教育用,我是很反對的……後來我認真考慮了一下,既然你們這麼大的包都吃下來,還何必在乎這小東西,我與你先打個招呼下,你心裏有數一下。有幾個鏡頭就好的,剛開始我是反對,很反感的,心理非常不舒服。你知道這個案件是個水分太大的案件。我們不要說金額全是虛假的吧,但是水分也是太大了,我心裏也很不舒服。 陸寧福又對林小華講,你爲你哥這樣做真是不容易,幫你哥出的不是70萬元,不是7萬而是700多萬的錢,我覺得你不是一個迂腐的人。 林小華說,最難的是我嫂子及整個家族的人都反對我去出這個錢,我特難受。知道嗎? 陸寧福說,你嫂子請了兩個北京律師這樣子真的不好,按我本意把兩個北京律師都換掉,而不能只換一個,要不然另外一個在挑事,你哥會麻煩……而且你嫂子這樣我可以弄她一個窩贓行爲,刑拘她完全可以……其它不用講,先把你幹進去行不行哦?……沒有這必要,把她幹進去,小孩子怎麼辦……這種案件都是省紀委定調的東西,一審等於終審……如果你要翻案啊。其他我都不要講,你的贓款去向問題,我可以理都不理,這只是你情節問題,有個交代而已。第二個他到現在爲止,最少做五輪六輪筆錄都非常穩定,沒有一次不一樣,你現在再來翻有沒有意義;第二,行賄人哪個敢翻,你告訴我,哪個敢!沒有一個敢翻……不知道你嫂子和家裏人是怎麼想的。包括包紹華的口供爲什麼一定要做,材料都上報省上面了,都通過了,這如果做不下來,那我不是硬幹他,那我就沒有辦法了,必須幹他。說白一點,他說沒有。沒有,我就找紀委出來硬幹他。我就要有啊。所以一定要叫他做,他不做,對他也不好,你動員他,而且你跟他講,如果需要,我們出面承諾。他只要他配合好之後,我們就不會再找他,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如果可以我們回屏南做。 當天下午,陸寧福就帶着吳成鈿等人直奔屏南縣,目標是包紹華。 陸寧福問林小華,包紹華會不會躲起來。 林小華說,應該不會,這麼鐵的關係,他要躲起來我就慘了,那怎麼辦? 陸寧福說,躲起來?我去抓他的,他媽的這鳥人! 陸寧福出主意說,包紹華如有顧慮,可以先寫個收條給他,比如「今天向包紹華收回一百五十萬借款」……民間借貸很正常,之後我們檢察院沒必要的話,也不會再找他。 傍晚6點半,林小華彙報:包紹華說幫不了我做這個僞證了。現在我聯繫不上他,電話也不接。陸寧福大爲光火說,那這個樣子我要派人去抓他了,他媽的。你帶我們去他住的地方,我派人去抓他。我要鳥他一頓,王八蛋。之前說好了幫忙,現在又反悔,不想幫忙就不要答應。 包紹華的家在屏南縣政府附近。他的手機被定位,發現就在家裏。一行人趕到包家,撲了個空。陸寧福也趕了過來,包紹華的妻子衝他發了一頓火,說本來就沒有的事,搞成這樣。包紹華的女兒聽懂了這羣人是來找他父親的,受驚後大哭道,我找不到爸爸怎麼辦? 陸寧福帶着一肚子火走了。他對林小華說,明天要叫包紹華10點之前一定要和我聯繫,要不然我弄死他。 包紹華這次還是在眼皮底下。 那天他眼尖,看到樓下聚集了好幾個人,扔下手機,拔腿就往三樓跑,三樓有個停平臺通到後山。他在後山貓到半夜才回家。安撫好妻女後,他出去躲了起來。 次日,陸寧福的氣還沒消。他對林小華說,包紹華不管認不認,我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踹他個半死。他不配合作證這樣子我們很麻煩,我一定要找他麻煩就是了……這個人我一定要找到他,不然我憋着難受,王八蛋,他媽的X的。 林小華的大姐林小青在屏南縣城住,是個裁縫。陸寧福想讓林小華找個表弟來配合,他讓林小華把大姐林小青約來賓館聊一下。 林小青見到陸寧福很憤慨。 她說,這兩個弟弟都是我看着長大的,我二弟和小弟是我們的驕傲,他們帶給我們很多的榮譽。雖然我們農民家庭出生,但從小家庭教育都是叫我們兄弟姐妹要誠實,要坦蕩做人,做什麼事情都要有良心。小楠從讀書到工作,一路走過來,我是看着他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從小楠被帶走的那一天,我打死都不會相信他會貪錢。如果說小楠是因爲工作失誤,組織如何處分他都可以接受,但現在卻栽贓他受賄700多萬的錢,整成了一個大貪官。千古奇冤!他如果真有拿這麼多錢,請國家把他給槍斃了。但是我堅信一點,小楠是清白的! 陸寧福勸她理解林小華,你不要搞垮了一個弟弟,再逼瘋了另一個弟弟。 林小青說,我知道!我理解!我心疼!已經兩個都垮了,整個家族都垮了。我弟弟會走得出這個陰影嗎?我是安慰他說沒事,罵是罵,大姐理解!無奈呀。下面的話不用說了。你們可以做到啊,你們的心太狠了,兩個弟弟都被滅了。小弟弟安分做生意,沒有一筆生意是靠小楠幫忙做的,你們怎麼可以把他也牽扯進來。你看他本身就有偏頭痛,吃藥,有中度的抑鬱症,那天晚上回來就一直在抖,還打了鎮定劑。整個家族都被你們做掉了。我是不服的!你們都說政治,我是不懂政治……小楠他老婆和他老媽生病了,在福安閩東醫院,他都沒讓任何一個人知道,也不讓一個人去看望。他絕對不會被金錢所誘惑……這些人都是昧着良心。我弟弟沒吃錢,怎麼可以去作僞證。把他往死裏推。我詛咒他們。 陸寧福看林小青是這個態度,便安排人送她出去。 他對林小華說,我那天跟領導在一起,就聊到小楠這個案件,我就跟領導這麼說:如果十幾年前,我要是知道現在要辦小楠這個案件,我寧可不學法律。因爲這裏涉及到我心裏底線的東西。我心裏很不舒服。包括我現在與你姐姐聊天,我心裏都是很不舒服的。 林小華說,我知道,我清楚的。 ◎11 家難 元旦前夕,陸寧福一行人回到寧德,林小華則回到屏南縣長橋鎮老家,看望年屆八十的老母親。 回家後,林小華的想法都變了。 2017年1月19日晚上,陸寧福帶着吳成鈿和吳旭鈴到廈門找林小華完善口供,並要求錄音錄像,林小華不肯配合。林小華說,非常抱歉,今天對我來講是我職業生涯非常重要的一個時刻,我在公司將近15年了,因爲小楠的事我現在都要離職了。 陸寧福說,今年這一年對你和你家族影響挺大的,一定會挺過去的。 林小華說,那天你打電話給我時我正好在北京。介紹我上學的是清華大學的P老師,他約我一起吃個飯,幾個同學也在,我中途出來接你電話,之後我覺得很對不起你,給你造成困擾。我進去後他們在喝威士忌,我連喝了兩大杯,P老師問我是不是和老婆吵架了,我說不是。不好意思,當時喝多了,我控制不住了,我就嚎啕大哭。這種家事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講。P老師講:「你哥有錢在你那吧?」我說一分沒有。P老師說他認爲有。我說真沒有。P老師說,如果你哥沒有錢在你這裏,你這麼做就是在犯罪。我說P老師事情太複雜了,我就不往下說了,太難受了。 陸寧福說,我跟你講個事情,我現在福州大學上課,教我一些課程的老師,和我們講的絕對是象牙塔裏的東西,絕對是這樣。課上完了我就對老師說:你講的都是怎樣公正地去做事,但是在實踐中我們做不到。我就簡單跟他講小楠這件事情,問他這件事情該怎麼辦。他就問我,這件事是不是爲自己考慮呢?你是不是考慮到影響你的位置?我說我不是考慮影響我的位置,我可以向領導提出我不做了。這案件我做不來。我一句話就好了。我做了這麼多年案子,沒有因爲哪個案件辦完得到提拔。但是事情我還是要做的。 林小華說,那天元旦,你不是回寧德了,我回家見我母親。小楠在雙規點什麼小事都說了,包括我偏頭疼、從小抑鬱症,我大學騎單車回家這些小事都說了,不知道有件事說沒說? 陸寧福問,什麼事。 林小華說,1972年,我父親是村幹部,當時發生林彪事件,我村上有兩個人與這事有牽連,回村裏來要我父親給他蓋個公章撇清關係。從現在的法律角度來說就是幫他們作僞證。我父親是很有正義感的人,僞證的事情是不會做的,堅決不同意。這兩人就懷恨在心。我那時還沒出生。有一天晚上12點多,這兩個人拿着馬刀去我家,我母親當時懷着我三姐,我母親被砍了62刀,有機會你去我家看看,我母親的手是不完整的,我媽肚子就剩一層膜了。小楠腦袋上有個疤,被砍了一刀,腦漿都可以看到了,他還是活過來了,當時他才3歲。我大哥12歲也被砍了一刀,當時馬刀被門擋了下,大哥才留了一條命。我奶奶當場斃命。我父親也渾身是傷。我們家遭此劫難,除了我奶奶之外都活過來了。我父母親在屏南縣醫院住了半年的院才回家。還好當時所有的醫療費都國家給出的。所以從小我父母都教育我們說還好有了共產黨,才有了我們一家人。那天回去爲什麼我沒給你打電話。今年我父親去世20年了,我母親幾乎從來不去我父親的墳場,那天她帶我去,我們娘倆一起跪在我父親墳前。我們倆嚎啕大哭了一個小時。我母親說,我們這樣家庭出來的孩子不會去做貪污腐敗的事情。我母親堅信他兒子是清白的。 我從我父親的墳走到馬路邊,我想死的心都有了。那天爲什麼我說想回去跟你彙報事情。那天我母親給我打電話,我二嫂有乳腺癌你們都知道,今年她去複查了,檢查結果很不好,很糟糕。她現在除了寫遺書其他什麼事都不做。我侄女和她奶奶說,她媽媽在寫遺書,寫我二哥這十幾年來如何做人做事,工作如此兢兢業業,愛黨愛國愛人民,到頭來卻落如此下場!如果說林小楠是貪官,說不好聽一點是某些人在打自己的臉。她說寫給她孃家人,意思是說,不管小楠情況怎樣,說小楠有受賄的錢在她那兒,是不可能的!她每分錢都講得清楚來歷。她的意思是說,你是小楠的弟弟,怎麼可以幹這種事,去配合你們去作僞證!她要以死來證明她沒有拿這錢。 我媽要我回來,哪怕是給二嫂下跪都要去表達這個意思。所以那天我很爲難。如果明天不行我就要回去了,我要給母親一個交代。陸局,如果我二嫂從十樓跳下去,對我來講,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去活着,我也一定要跳下去。就是怎麼死的問題,要麼我自個跳下去,要麼我拉幾個人一起跳下去。我把你當大哥,此時此刻我真是生不如死。不是錢的問題,現在的問題是什麼?沒有一個人理解我!包括我母親在內。你們說林小楠是政治案件,關我屁事!我寧願死也不願承擔這個後果……現在我們整個家族,我三個姐姐和我二嫂都說,林小楠真的有貪污760萬的錢,我們申請國家把他給槍斃了。作爲他老婆,一分錢都沒看到……現在我媽打電話給我,叫我回去跪着懺悔。 陸寧福問,你媽今天還打電話? 林小華說,我那天給你打電話說我很爲難,我跟我媽見個面再跟你彙報,我也知道這件事讓你爲難,真的抱歉,你也很幫我們。那我說好,這事我一定回去。現在是什麼情況呢陸局?作僞證很簡單,我把它做完就好了,但對我來說現在是什麼問題呢?是生和死的問題!我二嫂要是從十樓跳下去,我沒有活下去的勇氣,我一定也會跳下去。我今天跟我大姐打電話,我說你趕緊去陪一下二嫂,我一定會去見她。我說,二嫂你如果認爲我這麼做是自私的,我從今天開始我把手砍給你,當面砍給你,你說這麼做沒有意義了,那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做!對於我來講,我與小楠是打斷骨頭連着筋的兄弟,我怎麼會去害他?沒問題,見完她,她怎麼講,我就怎麼做。我和大姐說,對於我來講作僞證太容易了,一個小時就做完,按個手印,我考慮的是生與死的問題。我說二嫂你同意就做,不同意,你怎麼來都行,我現在真的無所謂了。我太累了陸局,太累了! 陸寧福說,喝點水! 林小華喝了口水,繼續說,我說到今天我已經不想活了,最好再把我抓進去。到我這裏沒有呀,陸局,你知道沒一分錢在我這,我今天爲什麼要這麼做,對我來講我已經不是說怎麼做的問題了,而是生死的問題。我說:好,周東勝同志,你認爲我這麼做沒有意義,你怎麼說我這麼做。對於我來說,已經不是怎麼作僞證幫二哥自證其罪的問題,或者是幫他減輕刑期的問題。我說周東勝,你要是跳下去了,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活着的意義了,而是選擇怎麼死,要麼我自己跳下去,要麼拉幾個人一起跳下去,這世界一定冤有頭債有主的。我已經太難受了。我說嫂子你等我,我明天回來。我很坦蕩。我沒有收到林小楠任何一分錢!我尊重事實就好。什麼說我軟骨頭之類,有什麼大不了,我死都不怕還有什麼好擔心的?我一心都是爲老二,我沒有通過林小楠做過任何一筆生意,這你們不是知道嗎?我沒有沾過林小楠的一點光,一點都沒有沾到!她不懂嗎?我爲什麼要這麼做啊?我說你們去查,林小楠從福鼎從政開始,十四年了,我去會展酒店都是我自己買單開發票走人。我說親人們沾到林小楠的光了嗎?我說我能做到這一點我問心無愧!你說我是怕了嗎?尊重事實就好,我有什麼好怕?陸局,我太累了,活着一點意義都沒有,太累了! 陸寧福說,你冷靜些,水喝點。 林小華說,我已經不是爲自己而活,問題是我母親也不理解,我跪在我父親的墳前……我昨天在樓頂上逛了3個小時,我老婆跪在那邊哭,她說,你也要看三個孩子呀! 陸寧福說,你母親不理解很正常。 林小華說,母親說「你父親就是因爲堅持正義,不作僞證,而全家被人砍都頂過來了,你奶奶當場死亡,這事都這樣過來了,你今天卻去作僞證把你二哥往死裏推」,於是把我帶到父親墳前跪着…… 陸寧福見林小華是這個狀態,便離開了廈門。 ◎12 兄弟 2017年的除夕是公曆1月27日。過年前,陸寧福跑了好幾趟看守所,兩次讓林小楠和弟弟通電話,其中一次是1月24日。 林小楠說,困難都會過去的。 林小華說,二哥,我能充分理解,之前我在霞浦雙規點,你寫了第二封信給我,你受的苦只有我能理解,沒有人能更理解。二哥,我現在的壓力真的很大…… 林小華說着說着哭了。林小楠讓他把心放寬,說着說着也哭了。 林小華說,二哥,對於我來講我傾家蕩產都無所謂,咱兄弟倆惺惺相惜。你從政十四年以來,我去福鼎去福安連住宿費都是我自己結賬的。二哥我沒什麼壓力,真的。如果我今天不幫你去作僞證,我一點壓力都沒有,因爲我們是清白的,白的東西它最後還是要白的,它黑不了。我現在整夜整夜地睡不着。 林小楠說,我懂,你心要放寬,身體養好。因爲現在這坎是沒辦法過去。這是一場災難!已經雙規了,他不可能讓我們清清白白出來,他白的也一定要變成黑的才能出得來,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你嫂子,她心情很難受很痛苦的,因爲她知道我們是非常嚴格地要求自己,她內心接受不了。深層次的東西她接觸不多,不了解,很多東西……唉!現在就是XX書記說林小楠同志沒問題,那你說專案組在這裏幹了幾個月的時間,你怎麼能沒問題?他們都錯了?那些人都是在作僞證呀!誰來擔這個責任呢?只有我去死,我去擔當……所以你壓力很大!弟弟你要多保重,心放寬。她們以後會理解的。 兄弟二人講了8分多鐘,互道珍重。 第二天,林小華回到屏南縣。 每年除夕和清明都是六兄妹相聚的日子。以前每次過年,林家都是輕鬆歡樂的,這次過年少了林小楠,雖然給林母做了八十大壽,但是每一個人都很壓抑。 周東勝還是爆發了。她跟林小華大吵了一架,大罵他,說把她老公害死了。 在屏南待到初二,林小華就跟包紹華一塊兒跑路了。 我們一路邊走邊逛,人家都在過年,我們就當是旅遊,從福建一路北上,開到杭州、南京,走了十多天才回廈門。手機、身份證我都沒敢帶。在南京碰到一個朋友做蔬菜的,問我大過年怎麼跑這麼遠,我說沒辦法啊,小華說錢在我這裏。過年是人最容易麻痹的時候,抓進去我就說不清了——包紹華說。 ◎ 13 風暴 林小華決定把錄音的祕密告訴包紹華。 2017年3月的一天,廈門湖里區,林家的書房裏。林小華鄭重其事將一個優盤遞給包紹華,像是把生命託付給他。 包紹華把優盤插上電腦,戴上耳機。聽第一遍的時候,聽着聽着睡着了,醒來後往回倒。他感到震憾。把錄音整成文字是件麻煩事,原以爲一星期就能搞定,兩人幹了整整一個月。林小華工作繁忙,絕大多數的錄音都是包紹華整完的。他打字慢,全靠手寫,於是留下厚厚一摞的手稿,再由林小華錄入電腦。 聽錄音很枯燥,很煩,很難受,也很恐懼。是真的恐懼,感覺生活在不安之中,沒權沒勢,要你生就生,要你活就活,要是我生意像何忠、範子明那麼大,是不是叫我配合我就得配合。有一些段落,我聽了哭得稀里嘩啦。這個世界真他媽的黑。像魔法師一樣,一個沒有的東西,說你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人間真情太重要了。不是所有的親兄弟都能走到這樣的地步。有這樣的兄弟,林小楠太幸運了。整完錄音後,我們一起討論。我感覺這個東西,通過一些渠道反映上去,林小楠的案件會有所好轉。我對小華說,這是一份很好的證明,你是清白的,我也是清白的。小華問我,這個錄音如果交給法院,法院還會判林小楠有罪嗎?我說林小楠肯定無罪釋放。他問爲什麼?我說,大便可以吃嗎,大便端在桌上你們會吃嗎?小華沒說什麼,呵呵一笑——包紹華說。 過了些天,包紹華覺得自己的使命完成了,於是跟林小華道別。他回到屏南縣,回家捱了一頓罵,但是日子還得過,生意也還得做。 陸寧福也沒再跟林小華提找包紹華的事。這時,案子也從反貪局轉到了公訴科。 2017年3月2日,律師第一次會見到林小楠,他全面翻供,否認所有指控,實際上,之前他在偵查階段就已翻供。同年6月5日,寧德市人民檢察院向寧德市中院提起公訴。由於林小楠交代的個別「行賄人」在國外無法取證做筆錄,因此起訴書上,指控受賄的金額不是764萬元。在案的「行賄人」一共有13個,最大的一筆200萬元,最小的一筆5萬元,共計733萬元。 2017年4月10日,林小華作了一個艱難的決定。他在書房打開電腦,登錄中央紀委監察部的舉報網站,按下了發送鍵,實名舉報袁寧林、徐英傑、趙男、陸寧福等辦案人員對其非法拘禁、脅迫其作僞證,並反映林小楠案「燈下黑」問題。因爲舉報系統不支持上傳錄音文件,他在舉報文字中提到,已保留50個錄音,整理出19萬餘字的錄音實錄。 不久後,林小華的姐姐們也知道了錄音的事,她們不再怪他。 聽了那些錄音,周東勝也原諒了小叔子。 但是,舉報過後並無迴響。 兩個月後,林小華通過中國郵政EMS把錄音材料寄給了所有省委常委,依然沒有反響。 錄音將掀起一場風暴,風暴之眼卻是最平靜的地方。 ◎ 14 法庭上 寧德市中院就林小楠案組成合議庭,開了3次庭前會議。 第一次是2017年7月25日。兩位律師均作無罪辯護。林小華把錄音材料交給北京的謝律師,謝律師交給了合議庭。林小楠和律師都提交了書面材料,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並申請所有的行賄人等證人出庭。因爲是庭前會議,家屬還不能旁聽。周東勝站在法院大門外看到,「行賄人」之一張錦華從法院走出來,一臉嚴肅。她不明就裏,不知道他去法院做什麼。 頭一天的傍晚,林小華給寧德市委所有常委也寄了一份錄音材料。這事傳出後,有人帶話給林小華,語含警告。 2017年12月22日第二次開庭前會議,公訴人默默撤回了林小華的筆錄。這份筆錄在上次開庭時還屬於在案證據。它的落款時間是2016年11月24日,地點是霞浦縣人民檢察院。但真實的筆錄時間則是2016年12月9號,地點是廈門。除了這份筆錄,公訴方還撤回了林小楠在兩規期間檢察人員給他做的16份有罪供述。 2018年2月1日、2日,寧德市中院公開開庭審理林小楠案。法庭正中央的牆上國徽高掛。林小楠坐在被告人席上。辦案人員從來沒找過周東勝,因此她不是證人,得以坐在旁聽席上,林小華的筆錄雖然被撤回,但他並無資格旁聽,因此只能待在酒店陪母親。 合議庭駁回了排非申請,所有證人無一出庭。 林小楠在法庭上講述了他被雙規3個月的遭遇。 林小楠說,初期十天十夜輪審,我沒有睡過一個小時的覺,長時間站立、辱罵,乃至辦案人員的毆打、唾沫吐面,我身心極度痛苦,精神崩潰,在紀委辦案人員袁寧林的提示下。我被逼違心交代了收受範子明、何忠、黃華堂、林春發等人賄賂的虛假情節。之後專案組組長李偉說省管後備幹部沒有幾百萬案值交代不了,你現在的點太少不行,房地產,工業企業,工程項目等都要講幾個,每一筆都要在10萬以上,否則過不了關。我實在無從交待,又屢遭折磨,被逼無奈,只好開始虛構編造,先後按要求編造收受了張錦華、尤長榮、黃寶明、羅寶明等11人行賄的情況。被逼招認和自編總共15人,共21筆764萬元,後檢察院起訴的有13人19筆。關於贓款去向是被審問最多的問題,子虛烏有的贓款卻要講清去向,直至2016年10月下旬,我被逼無奈,編造了相對符合邏輯的說法,以投資收益的名義先後5次將670萬元現金交給我弟弟寄存,其餘的以投資收益的名義交給了妻子周東勝,於是就累及無辜家人…… ……寧德檢察院反貪局在2016年11月3日至9日在雙規點訊問我時,我也極力想講清楚事實,還原真相,但陸寧福講堅決不能變,紀委審查交代過的不要反覆,順順地走下去,你自己做的包子要吃掉,否則反貪局也不是好惹的。一同審查的還有紀委辦案人員。我一有不配合的表現,就會受到訓誡折磨。之前,在2016年9月22日與30日,我曾努力還原真相,並寫了《我的情況交代》共7頁交給了辦案人員謝小鵬,後遭袁寧林更嚴厲的徹夜輪番審訊折磨。我萬念俱灰,只好屈服,違心認錯……12月5日,陸寧福對我說,他們決定帶我回寧德,並威脅說,如果到寧德後出現反覆,他就馬上把我送回雙規點再雙規…… ……12月5日下午,我被帶到寧德檢察院,對再被送回雙規點的恐懼,使得我又配合做了虛假供述,他們怕我遺忘,之前交代我在雙規點時先寫了自述材料由辦案人員帶走,到辦案處再交給我參考。12月6日中午,他們又要求我再寫自述材料要點,說晚上還要做筆錄,屆時給我參考。12月6日下午,我被刑拘送往寧德看守所羈押,當晚做第4次筆錄,他們把要點交給我參考。滑稽的是,他們還要問我手裏拿着什麼,我則回答是自述材料。這樣同步錄音錄像前後幾次,就一致、穩定、順暢,像拍電視劇…… ……通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我終於下定決心講清真相還原真實,就是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於是在2017年4月10日,我寫成了《我涉案的真實情況的交代》,4月17日交由辯護律師轉交公證處,要求重新做筆錄。4月18日下午,陸寧福帶辦案人員到看守所提審我,爲了阻止我還原真相,他訊問我一個多小時,沒有同步錄音錄像,反覆要求我不要翻供,甚至說你實在要翻供,等到開庭時翻供也可以,不要讓他們太爲難。最後看我態度堅決,只好做了個簡單筆錄。5月19日,公訴處林曉瑜檢察官再次提審我,我又把涉案的真實情況更加全面詳細地向她陳述,她也只簡單做了筆錄。 在2月2日庭審中,林小楠在法庭上作最後的陳述,當庭發誓沒有受賄一分錢。 林小楠說,我自從政以來,尤其是在福安任職期間,始終秉承「忠誠、乾淨、擔當」的理念,始終堅持事業第一,做事踏實,敢於擔當,始終堅守底線,不謀私利,堂堂正正。捫心自問,我沒有愧對組織,沒有愧對人民,沒有愧對自己的良知,誠然我在工作者中有這樣那樣的失誤,但我絕不是貪官,我沒有罪,受賄罪於我完全是誣陷的罪名,正是由於本人務實敬業,敢於擔當,在工作中積累了矛盾,導致有些部門的個別領導不滿懷疑、挾私泄憤,對我等敢於擔當、踏實做事、不謀私利的幹部不是旗幟鮮明地撐腰鼓勁,而是濫用公權力,舉着法律的盾牌並以反腐的名義,無情打擊,不惜羅織僞證誣陷迫害於我,公然製造冤假錯案。而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悲劇。 天日昭昭,如果指控我的賄款,哪怕有一分錢是真實的,那法庭即使判我死刑把我槍斃了我亦不會喊半句冤屈。 林小楠等來的一審判決,既不是槍斃,也不是無罪。 2018年11月13日,林小楠案再次開庭。由於事發突然,謝律師在國外回不來,周東勝臨時聘請廣州的仲律師。開庭前,仲律師帶着委託書兩次到看守所會見林小楠。但開庭當天,仲律師去法院交手續,法院卻沒有讓他出庭。法庭僅對公訴方出具的審批初查表進行質證,質證後休庭,而後就是宣判。 審判長林雪義宣讀了判決書。所有指控全部成立。林小楠被認定受賄人民幣733萬元,犯受賄罪,判處有期徒刑12年,並處罰金70萬元。 聽完宣判,林小楠血脈賁張,當庭大聲質問:「天理何在?正義何在?良知何在?」 庭下一片聒噪。三個法官沒有敲法槌就離開了法庭。 周東勝沒有機會跟丈夫說話。她坐在旁聽席第一排,與林小楠相距有五六米遠,她衝他喊了一聲「楠」,舉起手,握了握拳。林小楠望了妻子一眼,被法警帶走。 三天後,林小楠在看守所收到判決書,他在送達回執上簽字寫下:「不服!不服!!不服!!!」 ◎ 15 對質 林小楠提起了上訴。 家屬給他換了一個律師,新的律師是北京的周律師。一審的本地律師林文慶延聘。林律師今年65歲,福安本地人,從1982年起就做律師,執業30多年,過去曾擔任寧德市律師協會會長和福安市政協常委。福安市近些年落馬的3個市長,算上林小楠,都是他辯護的。 林律師說,林小楠在福安7年,官聲不錯,很實幹,我跟他照過面,是在政協會議上,打過招呼,但不熟。從律師角度說,只講證據,我們不研究林小楠到底是不是腐敗分子,那是社會評價。我介入的時候,他已經翻供了。我最擔心當事人翻供。一翻供,第一可能沒有證據支撐,第二會引發公檢法對你的懷疑,是不是你搞鬼?所以這個案件我們不能叫他去翻供,叫他實事求是。閱卷後,我發現林小楠案的證據確實有很多問題,因此做無罪辯護。那天法官念完判決書的時候,我在法庭上發抖,以前從沒這樣過,唯獨這個案件讓我喘不過氣來,四天後去法院拿判決書,簽字的時候,我還手抖。 二審法院是福建省高院,林律師和周律師已經閱卷。何時開庭尚無通知。 周東勝試圖說服本案的「行賄人」二審開庭時出庭作證,講述真實情況。她找到部分人當面對質。這些人分別是「行賄人」張錦華(10萬元)、何忠(200萬元)、範子明(198萬元)、尤長榮(10萬元)。對質都是在茶桌上進行的。 張錦華是原福建新坦洋茶業(集團)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 張錦華說他在渡劫,他得了肺癌,早晚要做手術,最近瘦了20斤。他說,沒有給林小楠送過一分錢。那天林小楠案第一次開庭前會議,他衝進法院,要求把他寫的真實情況交給審判長。 我能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最起碼我覺得小楠市長這個事情把我的這10萬塊錢剔出來,那也還我一個清白。在這個地方,我們苟且偷生,得過且過了。這個東西我們憑良心,因爲小楠這個人,別人有沒有送我也不知道,我跟小楠一點關係都沒有。一點事情也沒有幫我做。寧德市市委書記都解決不了的事情,我的事情全是村裏面的事情,跟他一毛錢關係都沒有,處理不了的事情怎麼會他來幫我解決這個問題呢。隨便抓一個人問,他的口碑在福安算最好的,因爲他確實是一個做事的人。我呆了三天,誰呆在裏面都受不了。那地方你沒呆過,24小時監視你,站着不能動。動一下就開始打你,然後開始罵祖宗18代。我都有寫。這個事情基本上就是小楠落難在裏面,我落難在外面。我都可以把林市長的筆錄怎麼寫,我都背出來給你了。林市長抓進去說我送他10萬塊錢,我根本沒有這個東西啊。後面呢,我看到這個筆錄了,我只能抄他的——張錦華說。 尤長榮是寧德市人大代表,福建省長興船舶重工有限公司董事長,八代人造船,但他幾乎不識字。 尤長榮回憶,林小楠被雙規後,他於2016年10月10日被專案組叫到福安賓館,讓他交待問題,紀檢人員拿出林小楠9月29日寫的供述讓他看,內容是尤長榮找他辦事送他10萬塊錢。尤長榮說這事不存在,但不認就不讓走。迫於壓力,他違心承認。但出了紀檢人員房間的門,被叫進隔壁檢察人員的房間後,他馬上講沒有這個事,但不承認行賄不在筆錄上簽字就不讓離開。2017年12月18日,寧德市檢察院最後一次找他覈實,他再次如實講述沒有行賄,但對方不作筆錄。因爲不識字,便由他口述,讓他的司機寫下,他歪歪扭扭抄了一遍,交給檢察院。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整個福安老百姓對他評價肯定是非常高的,他這個人有作爲有擔當,是一個正直正派的人,風風火火幹事情。我們做企業的,那肯定認識。作爲一個地方政府的官員肯定是希望地方經濟發展。沒有送什麼,沒有這樣的事。我那天真的想不通,非常想不通。又恨又愛,爲什麼又恨又愛?過去幫過我,作爲地方政府領導幫我企業發展,但(行賄)那個事情怎麼說我有呢?當時都有想死的這個想法,(如果)我去死能夠證明小楠市長沒事(的話)。不是我今天講沒有。我跟你講,你問我一百遍、一千遍,我沒有,真的沒有——尤長榮說。 何忠是福安市金宏運混凝土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是所有行賄人中第一個被抓的。林小楠被指控應他請託,爲該公司獲得混凝土攪拌站項目「三通一平」基礎設施補助資金人民幣3000萬元提供幫助。 何忠說,他沒有給林小楠行過賄送過錢。補助3000萬元是福安市政府紅頭文件定的,包括常務副市長等20多個官員開會敲定的。隔壁工業區,政府把三通一平都做好了,一畝才30萬元,他的那塊地什麼都沒做,被人舉牌舉到105萬,本來補貼一些也是正常的。後來巡視組盯上了3000萬補貼的事,財政局讓他交發票,他只好付100多萬元的稅點找渠道開發票,到後來又全部退還了3000萬元補貼。被抓放出來後,他又被追究虛開發票罪的刑事責任,判了一年十個月,緩刑兩年,他放棄了上訴,目前接受社區矯正,被限制出行。 何忠回憶,他是半夜被帶走的,在裏面他被長時間罰站,一共被關五個月。他自恃練過武,身體能扛,但關了五個月,承受能力達到極限。這時候,辦案人員給他看了林小楠交代的內容,讓他配合,他看扛下去沒有意義,所以違心供述。 我回來時,人瘦了20斤。現在肉長回來了,但我現在真的腎已經壞了,拉尿都拉不乾淨。真的,能夠挺五個月也是快到極限了。我這人也很硬啊,他叫我怎麼弄,我就怎麼麼弄啊。最後一次站了七天七夜。最後的七天,平常吃飯的時候還坐下,那一次他媽的連吃飯都是站着吃。說實在我們真的是一隻螞蟻,踩死我們象一隻螞蟻,什麼企業家算什麼東西。法院開庭的時候,我說我這叫虛開發票,別人虛開發票爲了賺錢,我是還要自己貼錢,我哪裏有錯——何忠說。 範子明是多家公司的老闆或股東,在福安做過地產項目。 他講述了被抓後的遭遇:辦案人員對他說很難聽的話,侮辱人格,朝臉上吐痰,用拳頭打。最後被折磨得受不了,辦案人員拿出林小楠的供述材料片段給他看,又挺10多天,他才做筆錄。 我出來後,原來我在福安做的這幾個企業基本上全部癱瘓掉。我從來沒有受過這麼大的罪。晚上睡覺都做噩夢。有一種恐懼感,晚上聲音大一點,整個身子慌得不得了。人這個東西,熬個七天七夜。你根本生不如死。根本沒有用啊。現在講什麼東西,再過兩分鐘或者兩秒鐘,你講什麼你根本都不知道。因爲人的潛意識已經沒了。爲什麼說殺人犯明顯這個案件不是我殺的人(還要簽字),我字如果簽下去,我明天就意味着槍斃。但是我簽下去以後,哪怕給我睡十秒鐘或者十分鐘,就足夠了…… ……最早我跟林小楠關係不是很好,他一來福安我對他反感得不得了。我們在南湖拆遷的事情,我投了一個標,多給老百姓賠了將近1.5億,我中不了標。就兩家競爭,分數出來我多。然後當時林小楠進去(坐陣招標現場)跟我們整了三個小時。後面發現這個事情跟林小楠也沒太大關係,他是例行公事,他雖然是做了錯事,但是他例行公事。他在福安能夠做的每一件事情,我們都看到,而且他從來不拿人家的任何東西,這個我也會看到。目前爲止,我都沒有給他一包茶葉,包括我也不可能給他一根菸,這是鐵定的——範子明說。 ◎ 16 黑白 每一次對質過後,周東勝都會流淚。 一度,她痛恨每一個「行賄人」。從老闆們那兒得到了答案後,她心中釋然。 現在,她挨個表示歉意,並請求他們,如果法院通知出庭作證,希望能去講述實情,但何忠、範子明等人各自表示有顧慮。因此她也就不再奢望。 林小楠的貼身司機李傳育也講述了他認識的市長。 林小楠在福鼎當副市長分管核電項目拆遷工作時,李傳育經人介紹開始當他的司機,一直到他調離福安,兩人相伴十年。 在林小楠案中,李傳育是證人身份,何忠曾供述,向林小楠行賄200萬元時將現金放在兩隻水果箱裏,搬進李傳育開的小車後備箱,是他將水果箱搬回林小楠在福安市委的宿舍。在其他多個行賄人的情節中,李傳育也充當了類似中間人的角色。 對於種種細節,李傳育說,這些都是假的,他連何忠是誰都不認識。辦案人員找他談話時,他就說過林小楠從沒收過放錢的水果箱,但是下鄉工作確實收過能吃的那種水果箱,他自己也吃過。見他不認,辦案人員就說,不認也可以,馬上叫公安把你立案起來。他的胃不好,有胃痛的毛病,受到折磨和威脅後,最後違心認了。 李傳育提到他親身經歷的兩件事。一次是林小楠收到有人在茶葉盒裏放的金塊,他發現後,讓李傳育去還給對方,第二天他不放心,還安排祕書跟他一塊去。另一件事是,林小楠在寧德開會,有個老闆送了一盒茶葉,回福安的時候,走到高速口,坐在副駕位置上的林小楠打開後,發現裏面有10萬元現金,隨即讓他停車,給那個老闆打電話,讓他過來把茶葉和錢拿回去。 我就想舉個例子,老闆真的是一個好人,真的不會貪,如果貪了一萬塊錢啊,我也可以都判死刑了,不可能的事情。因爲第一天到福安報到,他來當常務副市長的時候,就是2009年10月8號,在富春酒店門口,第一天就打預防針。他說傳育啊,你今天過來,跟我到福安來,你要錢啊,有!我打一個電話,100萬都有。但我們這個不能拿啊。別人的東西不我們不能拿。我們要乾乾淨淨的。我們到福安,因爲你是福鼎人,我是屏南人,我們都有家庭,你要平平安安回福鼎去,我要平平安安回屏南去。他這句話我就記在心裏面——李傳育說。 李傳育還說,跟林小楠特別累,因爲司機都是隨時待命,林小楠經常加班,他也跟着沒個準飯點,所以把胃搞壞了。他陪家人的時間也特別少。2013年6月,周東勝在閩東醫院做乳腺癌手術,林小楠因爲開會無法陪護,簽字都是其他家屬籤的。 林小楠從福安調到寧德市人大後,李傳育面臨去留,經過一番波折,他將編制調回福鼎,不再當司機,普通後勤崗。他去寧德市盈豐佳園看望林小楠,兩人泡起了茶聊起了天。林小楠很放鬆。他說,在人大很舒服很輕鬆,看看報紙,跟市長一個天一個地。 李傳育比林小楠要大兩歲。林母一直拿他當自家孩子看。林小楠出事後,李傳育再沒見過林母。他叮囑周東勝,千萬不能把他作僞證的事情跟老人說。 林小楠的母親林香梅81週歲。子女們把她送到平潭島的妹妹家裏,每天睡很早,有時會在深夜兩點醒來,屋裏傳出她的哭泣聲。 林香梅說,有一次她去閩東醫院看病,看到林小楠天天開會,就勸他少加點班,免得其他幹部不滿意。林小楠說,事情幹不完,一定要加班啊。 我的孩子,不會收人家一分錢。我們一家人的命都是共產黨救的。那年我懷孕8個月,砍成那樣,我住院住了半年,沒有掏一分錢。這都是共產黨的恩情。所以三女兒生下來,小名就叫黨生,這個名字叫到現在。小楠當了官之後,我叮囑他當清官。他的朋友來看我,給我包紅包,我都會交給小楠,讓他還回去——林香梅說。 說這些話的時候,林小華坐在邊上。林香梅指着他說,我的小兒子長這麼大我從來沒打過,知道他給老二交了700多萬「贓款」後,我用挑擔用的雜木棍子打了他,把他帶到父親的墳前,讓他跪下。他後來說了實話,說他命都沒有了,我現在不怪他了。 林小華冒着生命危險換來的錄音,終究還是起到一點作用。 2017年12月28日,寧德市檢察院幹部督導處處長楊麗向林小華通報了對其舉報的調查結果。楊麗說,經過調查,沒有發現陸寧福利等人刑訊逼供的證據,目前已認定陸寧福等人在辦案過程中違反政治紀律、廉潔紀律、辦案紀律、工作紀律。根據《檢察人員紀律處分條例》有關規定,寧德市檢察院給予陸寧福、吳旭鈴、吳成鈿等三人檢紀撤職處分,退出違紀所得和消費費用,責令陸寧福、吳成鈿辭職。對劉經斌警告處分,退出違紀消費費用。吳旭鈴、劉經斌調離辦案部門。此外,給予陸寧福、吳成鈿開除黨籍處分,劉經斌黨內警告處分。 這個通報發生在林小楠案一審宣判的11個月前。 林小楠現在羈押在寧德市看守所。有出來的號友說,他的狀態不錯,每天跑步,做俯臥撐,已經練出了腹肌。他看了不少書,最喜歡的一本是《褚時健傳》。他還在寫回憶錄,書名叫《半生回眸》。到2019年,他正好50歲,知天命的年紀。 林小華現在把那隻灰款的蘋果6S手機鎖在保險櫃裏。他期待有一天,那隻手機,那些錄音和那19萬字能在法庭上作爲呈堂證供,證明林小楠的清白。他曾給全省80多個縣市的主政官員寄去同樣的錄音材料。有個縣長特地打來電話問,這事跟他沒半點關係,爲什麼寄給他。林小華說,供您參考。縣長在那頭呵呵笑。 每個月跑馬拉松的時候,林小華也會翻出錄音,邊跑邊聽。有一次,他跑了4小時15分鐘到達終點。這時,錄音也聽了4個多小時,記憶被激活起來,他內心壓抑,淚流滿面。志願者拉住他問,哪裏不舒服是嗎?他掩飾過去說,沒事,就是跑到終點,有點激動。(全篇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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