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報消息】2004年3月29日上午,我與中國人民大學教授蔣培坤先生通了電話,驚聞丁子霖女士(蔣培坤先生的夫人)已被中國警方拘捕,至今茫無音訊。蔣培坤先生說:2004年3月28日上午11時左右,丁子霖女士在江蘇無錫寓所被警方帶走。稍後,當地警方開始了搜家行動,並讓保姆在搜查令上簽字見證。蔣培坤先生說,按規定,警方應該在拘捕行動發生12小時內通知家屬,但迄今他沒有得到警方任何通知。蔣培坤先生還證實:十五年來與丁子霖女士一起爲「六.四」死難者權益奔走的張先玲女士、黃金平女士也同時在北京被警察拘捕。蔣培坤先生說:北京警察向張先玲女士、黃金平女士出示了傳喚證和搜查令,稱二人「涉嫌危害國家安全」。

丁子霖等人的「失蹤」不是孤立的政治事件。無論「新政」是否確真,它的熱月反動已經到來。

2004年早春,「不寐之夜」(第六版)和「不寐思想論壇」(第42版)以及國內一些文化網站被紛紛關閉。我當時的反應是:「國家是一條狗」。隨後我聽到鄭恩寵的妻子蔣美麗在「兩會」期間的遭遇(在北京上訪被押送回滬並監視居住),我當時的反應是:「國家還是一條狗」(可是由於在外講學無法訴諸於文字了)。隨後,北京製造了駭人聽聞的「南都」事件,我當時的反應是:「國家已經是一條瘋狗」(由於同樣的原因仍未能訴諸於文字)。今天,當得知丁子霖、張先玲、黃金平三位女士被中國警方拘捕的消息時,我已經完全失語了。《聖經》上說:不要把真理扔給狗,那麼,當狗不斷吞噬良心的時候,我們該怎麼辦呢?顫慄,我只有顫慄在絕望和恐懼中,看東方巴比倫蛾摩拉所多瑪如何象石頭一樣被舉起,黑壓壓地砸向我的頭顱……

顯然,這場「復辟」來自「衰老恐懼症」。首先,「新政」秀提供了傳統型的政治刺激,它使「元老院」重新在「千萬不要忘記權力鬥爭」的旗幟下動員起來,重新細數自己創下的人權惡案和腐敗項目驚恐而起。其次,2月24日,蔣彥永大夫上書爲北京提供了政治整肅的緊迫感和現實感。最後,港臺危機爲「緊急狀態」提供了合法性,南中國的政治離心運動不僅強化了華北政治中心地區的權力分裂,也使中國政治危機再一次選擇向內清洗這一釋放模式。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北京政治沙塵暴不再是「政治原教旨主義」的反撲運動,而僅僅是貪污體制的自衛和未決兇手的惶然不安。

今年是1989年政治悲劇的十五週年祭年。中國的十字架不會讓人懺悔和認罪,卻永遠使彼得掩面,使罪犯變本加厲地行兇。八九一代在倖存者的羞愧中已經開始步入中年。但使人感恩的是,十五年來,丁子霖女士及其同行者被選在這地上捍衛人的尊嚴,她們安慰了中國孩子的心靈,死去的和活着的。她們是一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她們是一些死去兒子和丈夫的普普通通的母親和妻子,她們是在幾乎所有人面對罪惡熟視無睹的時代堅持對罪惡說不的正常人——就是這些人,被「社會主義強國」以「危害國家安全」的罪名關閉起來了。當「國家」把母親視爲罪犯,把良心看作敵人,把女人和殘疾人關進牢房,它如何說服華人熱愛「祖國母親」,而我們這些旁觀者又如何談論自己的良心呢?

紛爭和忙碌,兇手在這塊土地上裹脅着這兩位僕從,於是我們得以將臉從無錫和北京的醜聞上轉開去。只是蔣培坤先生的話使我無法釋然:我們都七十歲了,無所謂了。這話在十五年前被中國的另一位老人談論過。他現在淪陷在北京的沙塵暴中,白髮稀疏,餘音隱約。我們都將老去,我們和「警察」一樣,都生活在恐懼之中並在恐懼中被收拾乾淨。人生這樣短暫,人性如此無力。戰勝恐懼的力量在什麼地方呢?使我們的生命獲得祝福或尊嚴的力量在什麼地方呢?

丁子霖和她的同道者被選來給中國指明一條戰勝恐懼絕對統治的一條路。這條路不再是力量與力量的對抗,而是上帝與力量的對抗。如果「國家是一條狗」,那是因爲任不寐是一頭豬——活着或「肚腹」成爲上帝,於是狡猾把我打製成爲掃羅的傢俱,裝飾人之悲劇的深刻性及其無所不在。

這兩天,「一年一度」的沙塵暴橫掃中國北方,官方媒體稱:截止3月28日,3人失蹤,1萬災民流離失所。與此同時,今年早春北京颳起了同類性質的政治沙塵暴,頃刻間,憲政泡沫與胡溫新政齊飛,「網絡維權」共「愛國者治港」一色。上下無光,風聲鶴唳。丁子霖等在這場沙塵暴中「失蹤」了,連同剛剛甦醒的自由的盼望,一同被毀滅在既得利益的恐懼之中。力量再次把人子釘在十字架上,北京的彼拉多和北京的撒都該派學士嘲笑說:「真理是什麼呢?」

公義被踐踏。爬行還是顫慄,活着還是永生,這是一個問題。

2004年3月29日於旅途中

作者爲自由撰稿人,居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