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在如此強大的宣傳攻勢下,在千篇一律的主流官方政治話語下,你可能聽說過他,但卻不了解他;你可能對他感到好奇,但裹在他身上的重重的政治光環卻有如雲遮霧罩讓你難尋其本來面目。
以下是我們從目前已有的官方公佈的資料中所蒐集到的有關文學鋒的一些最基本的客觀情況:文學鋒,湖北黃石人,生長在軍人家庭,1977年出生,1995年考入國防科技大學應用數學專業,1999年考入該校科技哲學專業就讀碩士研究生。
在網上最強大的搜索引擎google當中,輸入「文學鋒」三字,搜索到的除了那些千篇一律、早已見諸各大官方媒體的宣傳垃圾之外,你還會發現些意想不到的東西,那就是文學鋒就讀研究生以來,也就是他2000年3月18日向黨組織遞交《關於我沒能按期寫轉正申請的思想彙報》前後所寫的一些文章,包括一些論文和隨筆。這些出現在「新語絲」「世紀中國」「中國報道」等網站上的文章,給我們展現的是一個與着官方宣傳報道有所不同的文學鋒,一個有着自由主義傾向的,追求獨立思考的當代年輕知識分子。在這些文章裏,他或者對鄧小平「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的論斷公開提出挑戰,(見《「第一生產力」不是科學技術的本質》);或者對江澤民「創新是一個民族進步的靈魂」在社會上的泛濫成災表示出憂慮(見《到處何須說「創新」》);或者對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絕對化所導致的「實踐萬能」的新教條主義進行批評(見《「實踐標準」不能代替「百家爭鳴」》);他還通過前蘇聯科學家們的口譏諷那些馬克思主義哲學家們是「科學上的文盲」,只會「通過空洞的長篇大論和糾纏於細末尾節來掩飾自己的無知」,反對將馬克思主義科學觀和方法論作爲一種官方哲學來控制科學(見《貝爾納對蘇聯科學的誤解》)。他的語言文字雖然沒有同齡人餘傑那樣的犀利和攻擊性,但觀點之獨到,思維之嚴密,落筆之審慎,無處不閃現着他獨立思考的智慧火花。從他在文章中提及、引用的資料的情況看,魯迅、陳寅恪、顧準、朱學勤、徐友漁、錢理羣等自由知識分子的著作他都讀過不少,並曾公開表達過對他們這些學養深厚,有着凜然風骨的知識分子的欽慕之情。
當你了解了文學鋒這鮮爲人知的一面之後,你還會不會相信像官方宣傳的那樣,在一年多的時間裏他就真的接受了「三個代表」的感召,在組織地幫助下完成了「轉變」,「重新迴歸到黨組織的懷抱中」呢?
光是看看某些媒體上所介紹的「組織」爲促其「轉變」而做的一些幼稚可笑的工作你就不由得產生深深的懷疑。舉一個例子,文學鋒沒有按期提出轉正申請的一個原因是看到「黨內還出了胡長清這樣的嚴重腐敗分子」,「現實中的黨與《共產黨宣言》中描繪的黨差距較大」,於是他們學校裏的孫才政委跟他講:那是因爲「當時人們還不知道胡長清的問題,後來有的同志知道他的問題,揭露了他,這不也說明腐敗早晚敵不過上下一心的凜然正氣嗎?」以此批評文學鋒「是用靜態的、凝固的觀點看問題」。--「腐敗早晚敵不過上下一心的凜然正氣」是沒說錯,但是說「當時人們還不知道胡長清的問題」顯然多少就是有些爲這個政黨的無能而辯護、對人民羣衆的洞察力進行貶低的意思在裏頭了。羣衆的眼睛是雪亮的,腐敗分子的每一次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人民羣衆的火眼金睛。成克傑姘上李平在其出事很早以前早已成爲公開的「祕密」,他的老婆爲此還跑到組織那裏大吵大鬧過,卻沒有阻止過他在仕途上的一帆風順、平步青雲;瀋陽大案的慕綏新,一身價值上萬元的西裝行頭,境外記者一眼就看出其中所藏貓膩,我們那些天天與他打交道的上級、下級卻能處之坦然,......凡此種種,以一句「當時人們還不知道」輕巧地搪塞過去,可能嗎?連普通的老百姓都胡弄不了的所謂「教育」「幫助」,又怎麼可能在一個像文學鋒這樣的高層次的知識分子身上產生作用呢?
那麼,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起作用,促使文學鋒上演了出很多人看來滑稽不已的「浪子回頭」的鬧劇呢?
2002年7月份上半月版的《中國青年》刊登的一篇人物特寫《文學鋒:驛動的心不再流浪》(作者:李純李雁剛)中,無意透露出這樣一個關鍵的信息:在文學鋒向組織遞交了《關於我沒能按期寫轉正申請的思想彙報》之後,學校方面曾經有過將其開除學籍的考慮。以下是摘錄自該人物特寫的與此有關的部分文字:
「剛開始,老師們的意見也並不統一,突出的問題就是:「繼續保留學籍還是開除了事?」如果保留學籍,就要做他的思想工作,而文學鋒不要求轉正已經很長時間了,做工作難度很大。」
無獨有偶,同期出版的《中國青年報》(2002年7月6日)署名爲「國防科技大學人文與管理學院政治部主任 張炳延 」的一篇文章《以變應變》當中,提及學校方面有過用另一種聽起來較爲溫和但實際效果和開除學籍沒什麼區別的「將他做退學處理」的動議。
這的確是令人感到震驚的「內幕」消息。
筆者第一時間裏撥通了國防科技大學對外宣傳處的電話:湖南長沙4572245,目的就是覈實校方當時到底有沒有過將文學鋒開除學籍的打算。接電話的是一箇中年男子,筆者以一名青年讀者的身份與他進行了對話,直截了當地告訴他剛看過《中國青年》上的文章,其中透露出來的「開除學籍」讓筆者對文學鋒的轉化動機產生了懷疑,問他是不是真有此事。該中年男子起初並沒有正面回答筆者所提出的問題,而是漫無邊際地扯了一通「文學鋒現象」的意義,聽起來像是對筆者進行思想教育。在筆者耐心地聽完他的講述並一再追問之下,他終於勉強地承認「軍校是要求比較嚴」,「當初校方是有過這樣的考慮」。筆者表示希望能與文學鋒本人進行交流,向他索要了文學鋒的電話號碼4214903。接通電話的正是文學鋒本人。他操着標準的普通話平靜地與筆者進行了簡短的交談。筆者首先聲明自己是一個普通讀者,剛看了登有采訪他的文章的那期《中國青年》,問他看了那篇文章沒有。他說他在網上看到了。於是筆者直奔主題,問他關於那篇文章裏提到的「開除學籍」是不是真有那回事。他稍微猶豫了一下,回答說,「我當時是聽說了(學校)有這個意見。」得到了這個意料之中的回答,我沒再和他多說什麼,在告訴他我看過了他在網上發表的那些文章,希望以後還能看到他寫的更多更好的文章之後,我們結束了通話。這已經夠了,事實上我都覺得自己打的這兩個覈實電話實在是多此一舉,誰還能質疑《中國青年》報道的真實性呢?
然而文學鋒重新入黨是「接受『三個代表』的感召」這種說法可就真是值得質疑了。
儘管以上提到的《中國青年》和《中國青年報》的文章中都強調當初在對文學鋒的處理問題上學校裏有過不同的意見,「開除學籍」、「勸其退學」只是其中的一種,而最終採取的還是進行幫助教育,但每一個腦子稍微正常一點的人都不會不意識到在這種局勢下,「一意孤行」、「頑固到底」將會落得一種什麼樣的下場。一切就像是50年前知識分子改造的那一幕的重演,只不過那時候的「生存」選擇項變成了今天的「學籍」,不變的但同時也都被拋棄的選擇項還是堅持自由思想的獨立人格。
經過歷史多次血與淚的洗禮,我們能對文學鋒「心靈的選擇」表示理解,然而我們也由衷地感到恐懼,恐懼的是50年了,歷史彷彿還是凝滯在昨天,恐懼有一天這樣的選擇降臨到我們頭上時,我們會交出怎樣的答卷。
(附:文學鋒已於今年7月份研究生畢業,留校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