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憶兩年半前,深受廣大讀者喜愛的《方法》月刊橫遭腰斬時,僅僅名列顧問及編委會名單的學界名流就多達50位。這些平時動輒洋洋萬言、名高望重,到處發言、掛名,「一言而爲天下法」的袞袞諸公,卻沒有哪怕一個人站出來說一句話、提出一點質疑。《方法》就這樣消失在一個鴉雀無聲的春天。
今年春、夏之交,噩耗頻傳:繼《南方週末》等報刊遭到整頓後,又傳來了《書屋》的不幸消息。周實、王平兩位辦刊人雙雙被調離編輯部。曾經讓千百萬國人激動、亢奮過的《南方週末》,如今是好一派奼紫嫣紅、鶯歌燕舞。這是靈魂的閹割──雖然沒有停刊,卻比停刊更可怕。在黑暗無邊的年代裏,人們心中的一盞盞燈就這樣熄滅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期待着聽到一種聲音——正義的聲音──,期待着那些常常在遭遇厄運的報刊發表宏篇大作的名流學者們,能站出來說幾句心裏話——幾句真話。儘管我也清楚說了也沒用,但重要的乃是說的本身,重要的是公開表達自己的立場。對此,愛因斯坦留下了一句千古不滅的名言——
「在長時期內,我對社會上那些我認爲是非常惡劣和不幸的情況公開發表意見,對它們沉默就會使我覺得是在犯同謀罪。」
此時此刻,我們的沉默不僅是一種恥辱,而且是對侵犯言論自由的惡劣行徑的縱容。正是在一次次這樣的縱容中,《方法》消失了,如今《南方週末》、《書屋》、《今日名流》等又連遭毒手。
我不無天真地認爲,如果標榜自由主義的知識份子都能對這種卑劣行徑發出自己的聲音,直接說出自己的良心判斷,不僅對出局和受到各種形式處置的編輯、記者們是一種精神的安慰與鼓舞,也是對言論自由原則的捍衛。在本質的意義上說,它將使我們從巨大的恐懼、外在的恐懼、以及內在的自我恐懼與卑怯中解放出來。對自由主義而言,重要的不是那些停留在紙上的蒼白理論,而是守護最基本的做人準則,並在生活中躬身踐行。如果在生活中選擇犬儒主義的態度,甚至以種種似乎無懈可擊的理由爲自己可恥的沉默辯護,那麼還有什麼面目自稱自由主義者、用什麼來支撐所謂的自由主義信念呢?
20世紀東、西方的人類都曾經歷過極權主義的漫漫長夜。哈維爾一語洞穿了它得以繼續運行下去的奧祕 ——
「我們大家都多多少少對這部極權機器之得以運行負有責任。我 們當中沒有一個人僅僅是這部機器的受害者。要知道它之所以能運行,我們每個人都曾出了一份力。」
當那些「非常惡劣和不幸的情況」發生時,正是我們一次又一次的默不作聲,助長了這種惡劣的氣焰,使惡行得以在人間肆無忌憚。在這一意義上,我們都不僅僅是受害者。
人類已跨入第3個千年。爲了良知不再蒙羞,爲了真理不再哭泣,我們還能再沉默下去嗎?強權無法抹殺,謊言無法遮掩人類對言論自由理想的追求。始終捍衛人文精神的《書屋》、曾爲弱勢羣體仗義執言的《南方週末》、率先爲曹海鑫冤魂呼號過的《今日名流》,……將永在我們的心中。他們多年來對言論自由的貢獻必將載入史冊。在這片苦難的土地上,我謹以一個公民的名義,以這篇無力的短文向周實、王平等民族脊樑表達至深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