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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管不了 --一個禍不單行的悲劇
 
夏暢
 
2000年9月30日發表
 
【人民報訊】據《新快報》記者夏暢報導,一起車禍奪去了她丈夫的生命;另一起車禍又使正在處理丈夫後事的她終身殘疾;儘管打贏了官司,但被告跑了,賠償只是寫在判決書上的一長串阿拉伯數字。

  (圖:「親愛的丈夫,我又該替你打掃打掃了。」(記者夏暢/攝))

  丈夫走了

  1998年7月21日中午的一個電話,對於時年36歲的黎麗影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這個電話改變了她一生的命運———原本該這天回家的丈夫劉龍志因爲車禍,躺在了高明市明城鎮人民醫院內。

  當時爲劉龍志診治的明城鎮人民醫院外科醫生陳樹坤回憶道:「劉大概是在7月21日上午8時多被送院的,送來時已是深度昏迷。他的腦部有一個腫塊,於是我們立即做頭部CT,在做CT過程中劉呼吸一度停止,不得不採用呼吸機輔助其呼吸。經CT檢查發現,劉的致命傷在顱腦內,屬於重度廣泛腦挫裂傷,顱內有大塊血腫,情況十分危險。」

  這天早上,黎麗影還像往常一樣先送10歲的兒子劉俊上學,然後到單位上班。黎麗影回想起那一天至今還覺得太突然———「我一下子懵了,話也不會說了,拿電話的手不自覺地就抖起來。雖然我和兒子都已習慣了他不在家,但卻從來沒想過他會永遠離開我們。他太忙了,他和農民,和他的魚在一起的時間比和我們母子在一起的時間多得多。我當時不敢問電話那頭我老公究竟處於什麼樣的狀況,這起碼還能讓我有點希望吧!」

  放下電話,黎麗影立即趕到明城鎮人民醫院。醫院下午便爲劉龍志實施了腦部手術。陳樹坤稱:「手術進行得挺順利,但病人顱內血腫太大,失血過多,要想生還只能期待奇蹟出現。最終病人沒能醒過來,23日晚心跳停止。」

  黎麗影做夢也沒想到7月20日晚9時的電話通話竟成了與丈夫的訣別。「他20日一大早從順德回來,回來後就直喊累,說睡一覺後還要趕去佛山,並說晚上回來吃晚飯。但當晚我們等了很久都沒見他回來,心裏正着急,9時多他打電話回來了:『阿影啊!我今晚不回來了,在高明住,明天早上六七點鐘我就回家。』說完他就掛斷了。這就是劉龍志留給我和兒子的最後的話。」

  據調查,劉龍志是在7月21日上午7時20分左右出的車禍。出事地點在肇江線40KM+600M處。當時劉正駕駛一輛兩輪摩托車由新墟往人和方向行駛。從交警部門現場勘察的情況看,劉被同方向行駛的戌G-52071號大型貨車向左急轉彎猛烈撞倒,大車的左前輪撞到摩托車右側。肇事司機張景順當即棄車逃跑,可憐這位南海海洋研究所海洋生物室的工程師在冰涼的馬路上躺了1個多小時。直到一位恰巧認識劉龍志的農民路過此地,才把他送進了醫院。

  患難夫妻

  劉龍志帶走了這個小家庭的歡樂,也帶走了黎麗影強大的心靈支柱。在丈夫離開後的那段日子裏,黎麗影真不知如何活下去,終日以淚洗面。至今,回憶起與劉龍志從認識到結合的過程,黎麗影依然一往情深。

  劉龍志出生在湖北省松滋市一個貧窮的農村家庭,他發憤讀書,在1978年恢復高考的第一年,便考入了華中農業大學,4年後畢業分配到湖北沙市水產局。工作了一年多後,他又考上了中山大學生命科學院著名教授林浩然的研究生,研究方向是魚類生理學。劉龍志生平第一次踏上了廣州的土地。3年的研究生生活不僅使劉龍志與魚類結下了深厚感情,而且與知心愛人黎麗影相識相知。

  「我那時還在中大附小當老師,和劉龍志認識還是我們校長牽的線。1984年10月我們第一次見面,他穿得很樸素,但在他身上我發現了可貴的真誠,並且一下子被他的真誠和學識所吸引。我不顧身邊好友的善意規勸,與他一直保持來往。

  「1985年,我從附小調到中大外事處工作,第二年劉龍志研究生畢業,分到了南海海洋研究所,就在那一年我們結婚了。

  「你可能想象不出我們結婚時的寒酸勁兒。劉龍志那時一分錢都沒有,酒宴是我妹妹找關係聯繫的,錢還是我媽他們出的。我們家的人從來沒有瞧不起劉龍志,都認爲他念書很行。結婚那天單位同事來鬧新房,連給他們坐的椅子都沒有,我還跑到隔壁去借凳子。結婚時沒錢買大床,拿木板現釘了一張,一坐上去還吱嘎吱嘎地響,棉被也是找學校招待所借的。當時我的一些朋友還在私下議論說,黎麗影怎麼會嫁這麼一個窮老公?」講到這裏,經歷了喪夫之痛的黎麗影突然露出一絲甜甜的笑容。

  1989年1月,兒子劉俊出世。這以後的幾年中,劉龍志逐步走上事業的巔峯,從事魚類疾病預防研究的他頻出成果,研製出多項處於國內先進水平的新產品和新藥物。到1992年時,劉龍志得到研究所同意,開始邊搞科研邊搞推廣,讓科研成果直接進入市場。一半身子「下海」的劉龍志從那一刻起,便把大部分時間貢獻給科研和珠三角地區的上百戶養魚戶。爲了更準確地掌握魚苗的生長,他三天兩頭地往下面跑,和養魚戶同吃同住。來自農家的劉龍志以學者的嚴謹態度和農家孩子的樸實作風,贏得了衆多養魚戶的愛戴。原本有能力買部小車的劉龍志考慮到農戶們的魚塘大多在較窄的田埂邊,開車去不方便,於是他多年來堅持騎兩輪摩托車。

  劉龍志在鶴山、高明、順德、中山、雲浮等地養魚農戶中有很高的知名度。車禍當天便是一位認識他的農民送他進醫院的;在他躺在明城鎮人民醫院的兩天時間裏,不斷有附近的養魚戶來探望他;在劉龍志離開人世那天,不少養魚戶竟發出「劉教授走了,以後誰來管我們的魚」的感嘆。爲劉龍志送行那天,不少農民自願從十幾公里外趕來送他最後一程。劉龍志單位同事對他的評價也很高:「劉龍志的悟性好,是廣東較早培育出桂花魚苗的人,後來又自己研製出魚類催產素,對廣東的淡水養殖有很大貢獻,只可惜他英年早逝。」

  禍不單行

  黎麗影的家庭遭遇應驗了那句古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就在黎麗影帶着極大的悲痛去處理丈夫後事時,又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把她徹底擊垮了。

  1998年8月14日,當黎麗影睜開隱隱作痛的雙眼,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時,還不知道她已經昏睡了近三天。她想活動活動腰身,但被紗布裹得嚴嚴實實的頭和左腿讓她無法動彈。在昏迷的幾天裏,她只覺得一會兒丈夫向她走來,一會兒是兒子哭泣着四處找她,真實和虛幻交織在一起,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我當時真想死了算了,跟着劉龍志一塊去。唯一讓我放心不下的是兒子。也是老天可憐劉俊吧,還是把我留下來了。」黎麗影幽幽地說。

  和黎麗影一起身受重傷的,還有專程從湖北老家趕來處理哥哥劉龍志後事的劉初。車禍發生在8月11日中午,離劉龍志的死還不到1個月。這天,劉龍志生前的合作伙伴駕駛一輛三菱吉普陪同黎麗影前往高明交警大隊處理車禍賠償事宜。據同在車上的黎麗影的妹妹黎麗玉回憶:「那天我們走325國道,車禍發生時我在睡覺。當時只感覺嘭地一下,我猛然從位子上騰起,頭重重地撞在了車頂,然後就不省人事。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最先醒過來,但腦袋一陣陣地發痛,渾身一點力都沒有。這時才發現,我們的車像被擠壓過,門窗全部變形。我姐坐在司機後面,被強力衝撞以後的車門直接穿進了我姐的身體,她全身都是碎玻璃碴,她受的傷是同車5個人中最重的。我試圖把門打開,但門已經變形,無法打開。這時,馬路上,車周圍都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可能他們以爲我們都死了。我使出全力,揮動着手,讓外面的人來幫幫我們。後來我們被送進了醫院。」

  車禍是怎麼發生的呢?原來,由張永雄駕駛的車牌爲湘E02388的大貨車滿載貨物從順德方向沿325國道往佛山市區行駛。行至魁奇路口正好遇到黎麗影他們的車駛出325國道轉左彎往順德方向行駛。由於張永雄的大貨車嚴重超載,導致剎車效能降低,遇路口信號燈紅燈時雖經剎車仍不能停車,與黎麗影的車猛烈相撞。肇事司機張永雄對這起事故負全部責任。

  黎麗影奇蹟般地活下來了,但這起車禍卻讓她的左腿留下終身殘疾。經過三次腿部大手術,才勉強保住了她的腿。至今,黎麗影的左腿裏還留有兩個鋼圈無法拆下。如今,黎麗影的整個左腿上佈滿了讓人看着發虛的傷疤,踝關節已完全僵直不能活動,走路也顯得硬梆梆的。愛穿裙子的黎麗影現在只能偶爾在家穿一穿了。

  分文未得

  劉龍志死於車禍,黎麗影和劉初傷於車禍。高明市交警大隊在劉龍志車禍發生兩個半月後,對這起車禍作出了責任認定,認定駕駛員張景順負事故主要責任,以劉龍志忽略安全意識的模糊定義(經查,劉龍志當時戴了頭盔,並在規定車道行駛),認定劉負次要責任。但高明交警大隊在處理這起事故時,自始至終沒能使肇事者與劉龍志的家屬見面,只是以找不到車主、找不到肇事司機爲由草草結束了兩次調解。

  肇事車輛被扣下來,據交警方面稱那輛車掛的是假軍牌,張景順是河南人,他受僱於李明勳。經查李明勳有幾輛泥頭車,每天在高明等地運泥土,出事的車是其中的一輛。肇事司機逃跑後至今下落不明,李明勳作爲車主,雖不承擔事故責任,但負有連帶經濟賠償責任。可李明勳只是在交警那裏口頭表示了馬上去找錢後,沒留下一分錢的押金便連同他的運輸隊「人間蒸發」了。即使後來黎麗影起訴到法院,憑法院的傳票也沒能把肇事司機和車主傳來。

  這宗案子在被告缺席的情況下審理完畢。1999年12月9日,高明市法院判決,李明勳應於10天內向原告賠償102878.08元,並承擔4510元的案件受理費。而判決至今已生效快10個月了,被告仍不知身處何處,賠償的10餘萬元也只能是寫在判決書裏的一長串阿拉伯數字。黎麗影告訴記者,法院前陣子給她來了個電話,說是肇事車輛已被拍賣,賣了1000多塊錢,讓黎麗影去拿。黎麗影對這一結局很無奈,她不打算專門去拿這份連零頭都不夠的賠償金。

  要說這世間的事巧,還真是不假。劉龍志出車禍去世,緊接着妻子也出車禍重傷,劉龍志車禍得不到賠償,黎麗影那單案子也得不到賠償。當黎麗影躺在佛山石灣醫院時,肇事汽車的車主駱偉新支付了她和劉初的醫療費22140元。黎麗影於1998年9月轉回廣州治療,住院至當年11月9日,共花去醫療費25906元,去年拆腿部鋼板時又花去9000元,這兩筆錢已沒法找回失蹤的駱偉新來付。駱偉新是在佛山交警一大隊放下3萬元之後,帶着那輛價值數十萬元的進口大貨車消失的。

  對於放走肇事車輛一事,佛山交警一大隊調解組羅建華警官的解釋是,車主押了一定數額的現金,他們就可以放車。當記者問及押金數額依據什麼?怎麼才叫押夠數?羅警官說依據車禍給當事人造成的傷害來定,由醫院提供大概醫療費用。但《道路交通事故處理辦法》中明確指出事故的賠償不僅僅是醫療費,還包括誤工費、住院伙食補助費、護理費、交通費、殘疾生活補助費等多項內容,駱偉新的押金數目尚不足以支付傷者的醫療費,交警部門又怎能說是押夠了呢?

  今年6月14號,佛山石灣區法院同樣是在被告缺席的情況下作出了判決,根據判決黎麗影應該獲得112930.82元的賠償。但如今肇事者溜了,懸掛外地車牌的肇事車也被放跑了,黎麗影車禍的賠償註定也只能是紙上談兵。黎麗影雖爲丈夫的案子向高明市法院申請了強制執行,但法院提出要讓她提供肇事方可被執行的財產。黎麗影徹底失望了,「交警、法院都找不到的人要我一個弱女子去找,我哪有那麼大的本事?」

  記者最後一次採訪黎麗影時,她表示她太累了,應該好好休息了。「既然法律都管不了的人和事,我一個已死過一次的女人還能怎樣?我已經看開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兒子。」 (http://renminbao.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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