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报消息】

● 一.秋风萧瑟:

「嘀嘀打打嘀嘀——」激越、尖脆的冲锋号压倒了旷野凌厉尖啸的狂风,确实激励、振奋起战士们的勇气,中朝边境十月寒秋,一个小战士,气喘吁吁,端着日本三八式大盖步枪上着刺刀,年纪不过十六、七岁,那付认真的神气如临战场,真不象在演习。

连长的总结更精彩:一米八的高挑个,虎虎身姿,「今天打了个大胜仗」,战士们肃立,不喊「稍息」,让战士们保持紧绷绷的挺胸雄姿,不象一般习惯,连长讲话离连队三米开外,而是紧贴战士,双拳轮番在战士们头上高低挥洒,强烈的鼓动象串串连珠炮弹在连队上方低空炸响。

「我们是党军,……带着强烈的阶级仇恨练兵,美国鬼子就是地主老财的总代表、总后台,……

「今天的演习,刺刀见红,杀出了威风,杀出了压倒一切敌人的气势!……等于消灭了整连、整营的美国鬼子、南朝鲜李承晚匪军!……」

「这才叫战斗动员、政治鼓动!不要小看华北部队,好好观摩!向友军学习呀!」军政治部何战主任说,

「人家把总结战术、技术放在其次,先讲政治……」军大老同学细高挑的邓竹书秘书也赞赏不已。

「我们就需要这样的干部,军事人员有政工人员的本事,这个干部可以当教导员,是政治委员的材料」彭主任继续评说。

在曾泽生手下当过国军参谋和作战科长的萨锡豪也说:「国民党怎么能不打败仗,没仇没恨,提不起气!」一边波浪鼓般摇着头。

这位红脸连长疾风迅雷般的鼓动,似战鼓声催,使我也感受到:马上投入战斗,发起冲锋,全连会义无返顾,死而无惧。

夕阳西下,眼看就要被女卧佛一般的鸡冠山遮尽,野风吹得高压电线嘶鸣咆哮。

耳边寒风响着尖哨,我不祥地联想到荆柯刺秦王之前,在易水边悲壮告别,荆柯好友高渐离击筑,合着粗壮音乐,荆柯慷慨悲歌:

「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送行行列中「士皆瞠目,须发尽竖」

看着连队集体瞪圆的眼睛,我也感到头发上竖,根根直立……

● 二.抖胆腐化:

边境待命三个月,天天高粱米大锅饭,换样是玉米面窝头,营房残破透风,夜夜吹肚子,白天腹泻,临入朝为将来负伤紧急输血提前检验血型,小钉枪一砸耳垂,“嗡”的一声,我失去知觉,休克了几分钟,耳闻「不要紧,不要紧,醒了」我坐在地上,原来摔了个「屁墩」,军医说:「缺乏营养,得多吃好东西。」

纯粹废话!师以上干部吃小灶,营团干部吃中灶,还得十年军龄才够条件。连排干部和战士同吃住,一律吃大灶大锅饭。军事共产主义供给制:没有薪饷,战士每月津贴三、四元为买牙膏、肥皂、毛巾用;连排干部七、九元,那时猪肉五角一斤,偶而外餐还够用。

鸡冠山小镇,每路过饭馆,锅勺乒乓作响招徕顾客,我几番犹豫没敢进去,解放军艰苦奋斗没有下饭馆的,有些怯场。

部队开拔到安东,市里饭馆很多,一次乍着胆子进一家朝鲜小馆,空无一人,一位白衣白裙的老大娘从灶间迎了出来:「哑暴笑」,我不懂,吓得转身逃了出来。

「哎,小钟,朝鲜馆狗肉汤面,没劲,走,走,跟我们打牙祭!」

邓竹书拉住袖头就走。酒楼字号记不清楚,楼上开了单间,萨锡豪坐在里面,两位过去的国军军官,实在吃不惯解放军的革命饭,似乎常出来「打牙祭」,在国军当过官,多少有些积蓄。

单间半截门帘,看到半截帘子下绿军裤一闪而过,老萨掀了门帘追了过去:「李连长,这边!这边!」,看来这位连长也常甩开战士溜出来打牙祭,和邓、萨二位已很熟,今天老邓请客:锅蹋肘子,烧马哈鱼,肉丝炒酸菜,还有国军官兵认为最实惠的炖猪肉加粉条……

来客就是那位会讲话的连长,红彤彤的蒙古脸型,颧骨较高显得鼻子稍尖,夸大说有几分象猫头鹰,但年轻还算漂亮。

我提出存心已久的问题:邓、萨二位的怪名字。

邓说:「古书《竹书纪年》听说没有?没有!小老弟书香门第,孤陋寡闻哪!汉以前没纸,用刀或漆刻写在竹片上,用绳穿起来就是竹书。」

「不谈这个,不谈这个,今天要多向大连长请教。」我也感到自己很不知趣,知道他们二位对被解放军打败,心里一直不太服气。

李连长见我在场,有些拘谨。

酒过三巡,邓喝白兰地,萨喝俄斯克,我喝茶,李连长专喝老白干,脸更红了,话匣子逐步打开:

「太太?我们叫爱人,一块上小学,领到家里,家长都喜欢,后来就结婚了。……」拉起家常,连长也有人情味,我对他有些喜欢起来。

谈起国际局势……

「南朝鲜利用各种不同方式向北朝鲜不断挑衅,最后发动了进攻。」李连长总是重复这一句。

「什么各种不同方式?您详细说说,具体点。」邓问,

「利用各种不同方式」李还是那句话。

邓、萨见他也不知道(人民日报也没具体材料),渐渐转向打仗的话题,……

「大、小战斗百十来次,这一百来斤总没报销, ……」红脸连长醉意陶然,开始无所顾忌。

● 三.娓娓雄谈:

「败仗?怎么没打过?!聂荣臻部队常打败仗,打不过傅作义,王凤刚的部队很厉害。……」

「那就看你怎么指挥了。……我在钢铁第一营当排长,早就看出哪个要开小差,我叫他替换机枪手,甩手一枪把他毙在那里了,趴在重机枪上,正好象在瞄准,你们国军一时半会儿诀不敢冲上来,撤!没有一个伤亡。」

「碰到国军大部队怎么办?整连冲锋,挡不住,死拼不行,我命令三个战士跳出战壕,分三路去拼刺刀,敌人围成了堆,马上命令机枪给我扫射,等到拼剩下来的人太少,刚好足以安全转移,撤!」

「过封锁线?层层碉堡?!正面是过不去,派两个战士从后门冲进去拼杀,里面马上乱了营,顾不上往外看……」

「那次是孤军深入,跟你们四野尖兵冲进天津一样,也是被歼灭了一个整营,打到最后就剩了我自己。藏在老乡家:“大娘啊,实话对你说,三天没吃饭了”到哪儿都得是这句话,河北人实在,大娘心软,马上烙白面饼炒鸡蛋,把舍不得吃留着换钱的鸡蛋都端出来了。换上大娘儿子的衣服,写下欠条,摸回了部队。」

「爱兵?怎么叫爱兵?!革命有分工,战斗员就是打仗的,用在刀刃上就是爱兵,你们国军总唱:射击军纪重要……隐蔽身体!怎么发扬火力?兵趴在战壕都枪管朝天」

邓竹书又给斟上一杯,插嘴道:

「新兵才朝天放枪,老兵打日本鬼子,出生入死,打中国人狠不起来。解放军怎么训练的?「政治练兵」?不懂!」

「日本鬼子凶,靠武士道精神,上当受骗。我们是革命英雄主义,战士靠阶级觉悟,四野解放东北一进关,四野政治部经验介绍发到团营,过去搞仇恨傅作义教育不具体,战士恨不起来,两个月政治练兵,连炊事员伙夫都要求上前线,战士们哭得眼都红了,看歌剧《白毛女》,台下开枪打死了台上演地主黄世仁的演员,以后看戏,部队不准带枪。」

「你们没见过诉苦会?台上哭得泪人似地说不下去,台下捶胸顿足,大家都成了亲兄弟。」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有那么多地主老财欺压穷人的故事吗?」邓竹书问。

「有!有!战士来自四乡八镇,俘虏兵五湖四海,全师选拔最典型的巡回诉苦,假的也许有,没法调查,有的造假让同村的战士揭了底,也只能压住,那不能公开。」

「告诉战士保田保家,美帝要打进来,地主就回来了,土地改革分到的土地浮财地主老财就要反攻倒算。」

「苏联土地可都收归国有,战士土地保得住吗?」萨有所怀疑。

「中国的国情不同,共产党起家靠农民,党说话是算数的。」连长肯定地说。

「老兄犯过军纪没有?」萨锡豪问,打量着连长的脸。

「解放军就两套服装,单衣冻死换棉衣,三九天不能让战士冻死,打进县城,开仓库,国军棉衣堆成了山,我让全排换了,犯了军纪,排长撤了,钢铁第一营取消了,战士含着眼泪向首长求情,没半年官复原职。」

「佩服!吴起兵法讲究,爱之如狡童,用之如泥沙!」邓说

「是的!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当兵的留不住,就是用来打仗的。林彪的厉害就是敢拿战士往里填,带兵的不能怕牺牲,四野的兵唱什么?「上战场,枪一响,老子下定决心,今天就死在战场!」看人家兵练的!」

「兵字古代只当兵器讲,士兵叫做卒,解放军的兵就是武器。」邓竹书忍不住掉书袋,摇头晃脑。

李连长接着:「你看我们一打大仗,先保存干部,成立教导队,把各级副职上调保存起来,部队打光了,有人带新兵,这叫保存战斗作风,羊群不散靠头羊,钢铁第一营是井冈山老红军的底子,一茬茬换了多少代人,战斗作风保存到现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老邓一挑大拇指:「李连长真盖了!精通林总的带兵要领:政治第一,带着仇恨练兵;牺牲少数,保存多数,舍车保帅。辽沈战役「关门打狗」,以大吃小,以数倍兵力包围,在塔山、黑山阻击敌人增援,就是死守,牺牲多少战士在所不惜,打天津,一个营孤军深入,也是必要的火力侦察,个人服从集体,局部服从整体。」

萨问:「怎么讲?」

邓答:「怎么讲——社会主义阵营就是整体,中国是局部,舍多少兵也得去保斯大林大元帅,我们就是局部,就得冲进朝鲜社会主义桥头堡里去拼刺刀,你要想开小差,连长就给你一枪。」

萨吐舌头,作鬼脸:「这么说,咱们都是舍哥?」

「不,不,不,都是党的亲儿!」醉连长立即纠正。

当时是开玩笑,是不是舍哥也没去想。入朝后真证实了邓竹书的战术逻辑,包围、追击敌人的部队,士气高昂,阻击敌人突围的部队血肉横飞,十不剩一。前三次战役下来,第一批入朝的战士都整整换了一茬。至于先期入朝冒充人民军的第四野战军,朝鲜族四个师,更早早地成了牺牲品。

● 四.风物长宜放眼量:

人的认识是递进的,现实叫人睁开眼皮。

1964年,林彪当了国防部长,提出四个第一:

人与武器的关系?人的因素第一;
军事与政治的关系?政治工作第一;
政治工作内部关系?宣传工作第一;
宣传工作内部关系?抓人的活思想第一。

1965年,电影《新闻简报》上宣传舍死忘生的战斗英雄麦贤得,贺龙元帅看望他说:「你是了不起的英雄,全军都在向你学习。」但是麦贤得说不了话,也不能照例向首长握手。当时没打